早歲那知世事艱?中原北望氣如山。
樓船夜雪瓜洲渡,鐵馬秋風大散關。
塞上長城空自許,鏡中衰鬢已先斑。
《出師》一表真名世,千載誰堪伯仲間。
本詩作于孝宗淳熙十三年(1186)春,當時作者已被罷官六年,退隱于山陰家中。朝廷突然以朝奉大夫、權知嚴州軍州事起用,于是報國之心又復熾燃,追懷往事,不禁感慨萬端,因此寫下了這首傳頌千古的愛國抒情詩。
全詩緊緊扣住一個“憤”字下筆,首句即以感憤發端:“早歲那知世事艱?”起得突兀,后三句方才說出感慨的內容,這不僅造成章法上的波折不平,也可見出作者感憤之深,來不及漫漫述說,而是以突然進發的形式傾吐出來。我們先從三、四句說起:“樓船夜雪瓜洲渡,鐵馬秋風大散關。”作者用簡筆分敘了自己兩次終身難忘的經歷。隆興元年(1163),作者三十九歲,在鎮江通判任上,當時張浚以右相都督江淮諸路軍,樓船橫江,往來于建康、鎮江之間,軍容甚壯,誓師北伐,朝野均感振奮,作者更是豪氣填胸,以為收復故土指日可待;但不久,符離大敗,狼狽南撤;次年,張浚免職,一時朝廷內外,和談之聲大起,諱談戰事。另一次是乾道八年(1172),作者四十八歲,在南鄭任王炎幕僚事。當時王以樞密使出任四川宣撫使,積極擘畫進兵關中恢復中原的軍事部署,作者當時也曾激情滿懷,常常騎馬擊虎,彎弓射雕,“鐵衣上馬蹴堅冰,有時三日不火食。”但這年九月,王炎被調回臨安,北征又一次成了泡影。作者運造化之筆,行爐熔之功,把這兩次火熱的生活,用一聯十四字概括了出來,“兼寫景象,聲色動人,”使全詩避免了“枯竭”之病,從而振起全詩(方東樹《昭味詹言》)。這一聯在意象的組合上也有很大特色:作者選擇最能代表兩次經歷的事、景、地名聯綴成句,且兩兩相對,不用虛詞,使句意內含,充滿張力,給讀者留下無限廣闊的想象天地,境界闊大,情感悲壯,讀此,我們仿佛置身于那種可歌可泣的生活中,心中也好似升起一股如山之筆。經歷如此,激情如此,而均成夢幻,我們就不難明了作者為什么有如此深沉的感憤了。怨誰呢?不能說,也說不清,于是作者只好以“世事艱”含糊出之,但我們從字里行間,不難窺見作者的隱衷,作者抒己之憤實即憤時。
后四句轉到現實中來。從過去的經歷中作者知道了“世事艱”,現在朝廷又復起用他這么一個“鼓吹抗金”的老人,用意當然是很明顯的,但是否與上兩次一樣,“雷聲大,雨點小”,不了了之呢?作者心中不是沒有顧慮的,“塞上長城空自許,鏡中戀鬢已先斑”。“塞上長城”,典出《南史·檀道濟傳》,南朝宋文帝殺大將檀道濟,檀在臨死前投幘怒叱:“乃壞汝萬里長城!”作者雖未被殺害,但因主張抗金,被貶多年,“長城”也只能空自期許而已,更何況壯志未酬,人已先老,這是多么令人傷心的事啊!現在,朝廷又起抗金之議,無論是客觀形勢,還是主觀上的士氣,都已大不如前,能成功嗎?不過作者這種顧慮只是偶爾閃現而已,作者報國之志,日久彌堅,所謂老驥伏櫪,壯心未死,只要有機會上抗金前線,殺敵立功,就滿足了。作者表示要效法諸葛亮,“鞠躬盡瘁,死而后已”。“《出師》一表真名世,千載誰堪伯仲間”。在這里作者自負亦兼自勵。范大士《歷代詩發》評曰:“結句自負,妙有渾含。”單純說他“自負”,就流于片面,“妙有渾含”,則是的評。
總之,《書憤》是陸游七律名篇之一,感情沉郁,氣韻雄渾。《唐宋詩醇》評曰:“大聲疾呼,氣浮紙上。《諸將五首》之嫡嗣也。”的確,這首詩,無論從內容上,還是從藝術上說,都是杜甫愛國詩的繼承和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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