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應物《賦得暮雨送李曹》唐山水詩鑒賞
韋應物
楚江微雨里,建業暮鐘時①。
漠漠帆來重,冥冥鳥去遲。
海門深不見②,浦樹遠含滋。
相去情無限,沾襟比散絲。
這是一首送別詩。雖曰送別,卻重在寫景。全詩緊扣“暮雨”著墨,寄情于景,使暮雨之景與送別之情水乳交融,互為生發。
首聯不只是點明送別的地點、時間和環境特征,而且渲染了濃重的別離氣氛。“微雨” 和 “暮鐘”對舉,給全詩鋪染了深沉、灰暗的基調。煙雨霏霏,薄暮冥冥,使人頓生沉郁、壓抑之情; 而紛飛的雨絲,撞擊人心的佛寺晚鐘,又給人以動蕩和不安之感。這種令人黯然神傷的環境氛圍,也正是詩人送別友人時悵惘、凄戚心境的外化。這兩句雖不言情,卻有深情隱含其中。隨著景物的層層鋪寫,詩人含蓄的情感便漸次吐露了。
頷聯集中筆墨寫江上景色。“漠漠”、“冥冥”分別形容帆影、鳥影在暮雨中朦朧不清,“重”、“遲”既是帆席、鳥羽被雨浸透、沾濕的實寫,又是詩人惜別的沉重感情的象征。這來帆、去鳥不止是暮雨中景,而且是離人眼中景、心中景。由結句“沾襟比散絲”可知,詩人佇立江畔,早已淚水盈眶。淚眼中的船帆,豈不“漠漠”? 淚眼中的飛鳥,更覺“冥冥”。詩人眼見來帆,遙念離舟,“帆來重” 暗示著離舟駛行亦艱,也許那不是帆濕而重,而是友人留連難去吧? 宿鳥歸飛也觸動著詩人的愁懷,它飛得那么緩慢,仿佛不是雨水沾濕了鳥翅,而是鳥兒有所眷戀。詩人情不可止,神思飛馳,化為想象。頸聯便是虛想之景。
“海門深”而不可見,“浦樹遠”而潤濕蔥綠。這種遼遠、深邃的境界中,寄寓著更加濃烈的離情別緒。天涯盡頭,江流奔涌入海處,正是友人的去所。一樣是蒼茫的暮色、凄迷的風雨,一葉扁舟漂泊在水云之際,怎不惹人魂牽意繞? 只有棲身雨幕之中的浦樹,伴送著天涯游子。稱江岸之樹為 “浦樹”,象征著離別。江淹《別賦》有“送君南浦,傷如之何”句,后人常以“浦”代表離別地點。詩人寄愁心于浦樹,他對友人的赤情,就象雨霧滋潤的浦樹一樣深厚、濃郁。
至此,詩篇已描繪出富于立體感的、多層次的畫面: 背景是煙雨、暮色,占據畫面中心的是重帆、遲鳥,空白處使人想起海門、浦樹;依次創造出沉重和壓抑、眷戀和悵惘、空寂和凄戚的藝術氛圍。景物的展現,推動著情感的升華。音容宛在,人各天涯,詩人再也不能自制,情感的浪潮噴涌而出,化作飛灑的淚珠,和滿天的雨絲交織、融匯,沾濕了詩人的衣襟,——漫天飛舞的,是雨耶?是淚耶?結句如濃墨潑灑,全詩便在情感的高潮中戛然終止,令人心潮猶動,回味無窮。
蘇東坡評韋應物詩說: “寄至味于淡泊。”韋詩的淡,是濃后之淡;語似平淡,情意至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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