墻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
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
梅花格高韻勝,古代詩人分外欣賞,吟詠它的詩篇極多。王安石這首《梅花》詩列入優秀之林,也絕不過分。詠物詩貴在體物工細,能摹其形,寫其神,又不即不離,有所寄托。這首《梅花》詩便是如此。
梅花,從外在的主要特征來看,是其色之潔白,其味之芳香。“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兩句,正是抓住其潔白與芳香這兩點特征來寫的。這兩句,后一句是主,前一句是賓,是襯托后一句的。梅花潔白頗似白雪,唐詩人戎昱對梅花有過“應緣近水花先發,疑是經春雪未消”的描寫。而此詩卻說梅花“不是雪”,因為它有暗香飄來,所以遠遠地就知道它是梅花而不是白雪了。“暗香”,幽香,有用以形容荷花、菊花和桐花之香氣的,這里用以指梅花,很可能出自林逋詠梅名句: “暗香浮動月黃昏”。
此兩句只是從外在的主要特征著眼來摹其形,而“墻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兩句,便是把握了梅花的內在品格而寫其神了。“墻角數枝”,意在表明其所處之地,既不是在畫堂前,也不是在名園中,而是極不顯眼之“墻角”,數量又不是滿樹,而是“數枝””。看似平凡,卻正反襯下句“凌寒獨自開”的不平凡,即梅花甘于孤獨,敢于直犯嚴寒的高尚品格。這里充滿了詩人對梅花這一品格的贊賞之情。梅花本是按照自身的生長規律而開放和凋謝的。“凌寒獨自開”,實是詩人賦予它的性格,也可以說是詩人自己精神的表現。就這一點說,便是不即不離,有所寄托。僧惠洪《冷齋夜話》記載: “荊公嘗訪一高士不遇,題其壁云云。”如果可信的話,那么這首詩便是借梅以贊美那些鄉居野處、德才過人、不附權貴,自甘寂寞之高士的了。
李璧《王荊文公詩箋注》說: “《古樂府》‘庭前一樹梅,寒多未覺開。只言花似雪,不悟有香來。’荊公略轉換耳,或偶同也。”箋注舉出前人詩以見這首詩的承襲關系是很有必要的,但說是“偶同也”,“略轉換耳”,卻不當,貶低了這首詩的獨創性。無庸諱言,這首詩同前人詩的意象、章法和用韻等固有許多相同之處,但又是迥然有別的勝過前人的新詩。這首詩之新在于所寫之梅不是受人青睞的“庭前”梅,而是被冷落的“墻角”梅;不是淹沒在雪中,使人“未覺開”的無個性的梅,而是“凌寒獨自開”的有傲骨、有個性的梅;不是使人覺不出“有香來”的梅,而是“暗香”飄散、使人遠遠就能嗅到的梅;不是純客觀存在、無所寄托的自然狀態的梅,而是打入了主觀精神、寄托著詩人“我之色彩”的梅;不是詩人重在寫色所再現的梅,而是詩人重在寫香所表現的梅。總之,這首詩雖然有前人詩的材料作基礎,但翻新出奇,意境獨創,這是這首詩之所以堪稱優秀的緣故。
句有偶似古人者,亦有述之者……南朝蘇子卿《梅》詩云: “只言花是雪,不悟有香來。”介甫云: “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述者不及作者。(楊萬里《誠齋詩話》)
胡苕隱云: “南朝蘇子卿有《梅花》詩云: ‘只言花是雪,不悟有香來。’后韓子蒼《詠梅》云: ‘那知是花處,但覺暗香來。’介甫、子蒼雖襲子卿之詩意,然思益精而語益工也。” (蔡正孫《詩林廣記》后集卷二引)
《古樂府》: “庭前一樹梅,寒多未覺開。只言花似雪,不悟有香來。”介甫又改為“墻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雖用其語,卻全反其意,亦自可嘉。然細味之,則古人之意婉,介甫之氣直。大抵介甫一生,不徒事事立異,性亦不耐含蓄。(賀裳《載酒園詩話》卷一)
王荊公“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親切有雅氣。(吳喬《圍爐詩話》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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