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朓
江路西南永,歸流東北鶩。天際識歸舟,云中辨江樹。
旅思倦搖搖,孤游昔已屢。既歡懷祿情,復協滄洲趣。
囂塵自茲隔,賞心于此遇。雖無玄豹姿,終隱南山霧。
李白對謝朓詩稱服備至,經板橋時有詩云:“獨酌板橋浦,古人誰可徵。玄暉難再得,灑酒氣填膺。”(《秋夜板橋浦泛月獨酌懷謝朓》)又在宣城時有詩:“江城如畫里,山晚望晴空。兩水夾明鏡,雙橋落彩虹。人煙寒桔柚,秋色老梧桐。誰念北樓上,臨風懷謝公。”(《登宣城謝脁北樓》)宣城太守謝朓的詩,深為李白嗟慕。
這首詩是謝朓自建康(南京)赴宣城途中所寫,抒寫江行沿途景色及赴宣城任的情懷。宣城在今安徽宣城縣,新林在南京市西南,板橋即板橋浦,在今南京市南四十里。從南京往宣城,溯江而上,詩人江行眺望,面對景物的美好,思緒萬端。開頭兩句,寫剛離開京都的依戀情懷,“江路西南永,歸流東北鶩。”西南江路長漫漫,江水則向東北奔流。“永”字形容逆水行舟之慢,“鶩”字形容水流入海奔騰之速,自然意象的兩相對照,襯托出詩人驟離京都的矛盾心情。繼而寫途中景色,“天際識歸舟,云中辨江樹”二句,別開境界。“識”字將江天的邈遠,歸舟隱約可見的開闊迷茫的景致充分體現出來,“辨”字耐人尋味,它突現了茫茫云海中的江邊綠樹,而這些樹又是在縹緲朦朧的大自然中隱約相連的,寫景入神,添了無限江岸秀色。詩人在江山行舟對遠處的遙望,江天、歸帆、云樹的自然物引發起內心的聯想,復雜矛盾的情思象江水一樣在翻騰,詩意逐步向深層拓展,“旅思倦搖搖,孤游昔已屢”;寫對這次行旅心情的厭倦與不安,因為由京官改地方官,是仕宦的挫折;常年游宦,也習慣了孤獨的生活,自己對目前處境的悵惘的情思,于此流露出來。詩人對人生的思考不是停留在追悔和不滿上,緊接著又以山野樂趣來寬慰自己,解開心中的癥結所在:“既歡懷祿情,復協滄洲趣。”他處于兩種矛盾心理的互相沖擊和統一之中:這次離開京都去宣城,作為一個宦途中的失敗者,內心是煩悶不安的,但如留在京師,免不了被卷入朝官的斗爭中去,心神困苦,倒不如遠走高飛,畢竟還是作官。到宣城去,一方面滿足了祿位的愿望,又能處身山澤,獲得滄洲情趣,隱居避禍,心靈深處得到一絲安慰。“囂塵自茲隔,賞心于此遇”,這里講的是“滄洲趣”的具體內容,隱居于山澤,從此遠離喧囂的塵俗,可以遇到山水間的賞心樂事,心緒又進一步開朗。詩末以玄豹霧隱南山的典故,表明自己的心跡,“雖無玄豹姿,終隱南山霧”句,出自《列女傳·賢明》:“陶答子治陶三年,名譽不興,家富三倍。其妻獨抱兒而泣。姑怒,以為不祥。妻曰:‘妾聞南山有玄豹,隱霧而七日不食,欲以澤其衣毛,成其文章。至于犬豕,肥以取之,逢禍必矣。’期年答子之家果被盜誅。”這兩句是借以說明自己雖無玄豹那樣的姿質,到宣城去也就類似玄豹那樣隱于云霧之中,可以幽居避禍了。至此,心理底層的憂患意識就呈現無遺了,詩人沉醉于山水之樂,其最終目的是逃避政治的災難,意蘊深微。
這首詩于寫景抒情之中,筆調細密,對心理刻畫細致傳神。謝朓到宣城,懷著“江海雖未從,山林從此始”(《始之宣城郡詩》)的志向,一路上而對遼闊的江天,盡情抒發自己的山林幽趣。詩中特殊處有二,一是寫景入神,秀句動人,“天際識歸舟,云中辨江樹”的江中遠眺,境界開闊,清新秀逸,有無限妙致,再現了大自然的意象美,成為歷代傳誦的名句。鐘嶸說謝朓的詩“一章之中,自有玉石。然奇章秀句,往往警遒。足使叔源失步,明遠變色。”(《詩品》)二是詩中篇末用古事,借古人成語,以自抒胸臆,亦自奇警,這首詩的玄豹霧隱南山故事的運用,體現了這一特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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