貫云石
新秋至,人乍別。順長江水流殘月。悠悠畫船東去也,這思量起頭兒一夜!
這是一首寫離別情思的小令。“新秋至,人乍別。”新秋,即初秋,點(diǎn)出離別的節(jié)令。自從宋玉在《九辯》中寫出“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的名句后,悲秋傷別,差不多成為中國歷代詩歌的一個傳統(tǒng)主題。在蕭瑟的秋風(fēng)中,與親友相別,那紛紛離枝的秋葉和凄清寂寥的秋氣,把離別的悲涼氣氛襯托得格外濃烈。“乍別”,初次離別。試想,兩口兒相親相愛,形影不離,從來沒有也不曾想到分開,現(xiàn)在卻第一次要來嘗離別的苦酒了。這滋味如何,作者不必明說,讀者也可以想象得到了。
“順長江水流殘月。”進(jìn)一步交代具體的離別地點(diǎn)和時間。地點(diǎn)是長江邊;時間是殘月依稀的拂曉,這正是開船的時候。“順長江”指船行的方向,與下句“畫船東去”相應(yīng)。“水流殘月”寫離別時的情景,好象電影的空鏡頭:滔滔的江水帶著閃爍的殘月之光,嗚咽東流。畫面上雖然沒有出現(xiàn)離人,卻滲透著深長的離情別緒。看起來是一個客觀的景物鏡頭,實(shí)際上卻是一種主觀的抒情手段。那長流不斷的江水,使人想到無窮無盡的離愁;而江面上逝去的殘月之光,則意味著月光一樣美好的相聚生涯即將成為過去的記憶,月殘人別,生活的日歷將翻開痛苦的一頁。本來,以江水比喻離愁,以殘月寄托別恨,都是中國古典詩詞賞見的手法。比如:“離愁漸遠(yuǎn)漸無窮,迢迢不斷如春水”;“江上柳如煙,雁飛殘月天”,都是膾炙人口的名句。因而這里的“水流殘月”,不必多加烘染,就自然成為抒寫離愁別恨的一種意象,而具有它確定的詩意內(nèi)涵了。
接著一句:“悠悠畫船東去也。”畫船,是裝飾美麗的小船。“悠悠”寫船行之慢。本來順?biāo)呛芸斓摹5蛩坪跻捕秒x人的心意,不忍開快,故意慢悠悠的,讓離人多看一會兒。這是“悠悠”的第一層意思。其次,還可以從文學(xué)夸張的角度來體味:因為船兒載著離人東去,那沉重的離愁,仿佛使小小的船兒載不動,因而船行遲緩,顯得慢悠悠的。李清照《武陵春》詞的名句:“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表達(dá)的就是這種情緒用的也是這種手法。緊接“悠悠畫船”的“東去也”三個字,是送行人的一聲痛苦的嘆息。船行雖然遲緩,但畢竟還是漸漸東去了;送行人的視線一直隨著那條悠悠的小船,漸行漸遠(yuǎn),以至于消失在水天相接之處。她在悵望之余,無可奈何地長嘆一聲:“唉,船兒已經(jīng)東去了!”她的心也已經(jīng)隨船兒東去了。
這就自然地引逗出最后一名:“這思量起頭兒一夜!”這句還與“人乍別”一句相呼應(yīng),由初次分別,而想到分別后的第一夜思念。身邊的親人一旦遠(yuǎn)離自己而去,會突然感到一種莫名的空虛和寂寞;白天也許還可以禁受,夜晚思緒萬千,就很難熬了;尤其是離別后的第一夜,少不了有千船追憶,萬種思量吧!這是就家中人的情境而說。換一個角度,出門的人又何嘗不如此呢?別后的初夜,于荒村野店之中,暗淡孤燈之下,旅況鄉(xiāng)思一齊襲上心來,怎能不使他黯然銷魂,輾轉(zhuǎn)失眠啊!“這思量起頭兒一夜”,還意味著離別的痛苦剛剛開始,才起了個頭,第一夜過了還有第二夜,第三夜,以至于綿綿無期;那末所要禁受的離別相思之苦也就沒有窮盡了。《西廂記》寫張生與鶯鶯分別后,有這樣兩句唱詞:“離恨重迭,破題兒第一夜。”很可以跟這首小令相互對看。
有人認(rèn)為這首小令是寫朋友的離別,但從情調(diào)和口吻上看似乎不象,如果設(shè)想為一對愛人的相別,則十分熨貼。
這首小令只有短短五句,篇幅很小,卻概括了離別的情景(包括節(jié)令、地點(diǎn)、時間、景物、心情等等)以及別后的第一夜相思,并延伸到未來的痛苦歲月。作者以極其簡煉的筆觸,對于帶有典型性和啟示性的情景稍加勾勒,不事鋪染,卻已使人感到意味無窮。例如“人乍別”的“乍”字,“悠悠畫船”的“悠悠”,以及“起頭兒一夜”的“起頭兒”等,看似尋常,卻很有耐人尋味的內(nèi)蘊(yùn),大大開拓了這首小令的情感容量。此外,這首曲押仄聲韻,節(jié)奏短促,讀來有吞咽之聲,跟所抒寫的離情別恨十分合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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