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霜曉寒姿

上回說到寶琴抱梅立雪的畫面雖成經典，但大觀園群芳之中，真正的梅花卻并非寶琴，而是李紈。

李紈在怡紅夜宴時抽到的簽上畫著一枝老梅，寫著“霜曉寒姿”四個字。所以這李紈與妙玉也恰恰好比與賈珠相伴的梅妻鶴子，一個在櫳翠庵里暮鼓晨鐘，一個在稻香村如槁木死灰。其實李紈比妙玉更慘，妙玉除了所謂的佛法拘著她，其實也算是逍遙自在；而李紈則不同了，太多的禮法約束著她，身居膏粱錦繡叢中，正值風華正茂之時，卻連最基本的裝扮都不能有。書中第七十五回，尤氏在李紈處臨時洗把臉，李紈只能讓她用自己丫鬟素云的化妝品，估計她自己只有保濕霜、護手霜之類吧？

李紈的兩個堂妹李紋、李綺都是美人坯子，李紈想必也是個大美女。既不能穿得太好，還不能化化妝、美美容，這對美女而言，無疑是一種折磨啊。

不過李紈真的只是個“如槁木死灰一般，一概無見無聞，唯知侍親養子，外則陪侍小姑等針誦讀而已”？當然不是。怡紅夜宴時，林黛玉對當時管家的三大“鎮山太歲”——寶釵、李紈、探春說：“你們日日說人夜聚飲博，今兒我們自己也如此，往后怎么說人？”李紈聽了不假思索地笑道：“這有何妨。一年之中不過生日節間如此，并無夜夜如此，這倒也不怕。”可見她的內心哪里是什么“槁木死灰”，對開心熱鬧充滿期待呢。

再說她“無見無聞，唯知侍親養子”，不這樣她又能怎樣呢？照理她才是名正言順的榮國府大少奶奶，可是賈珠已歿，自己娘家又PK不過人家，所以王夫人讓自己的侄女王熙鳳管家，她也只能裝聾作啞了。這當家的事可不是現代企業競爭上崗，誰有能力就讓誰上的，在賈府，這個內當家那是有象征意義的。賈母是曾經的內當家，為了表示自己服老，以便好倚老賣老，同時表示對兒媳婦的重視，前面已經說過邢、王兩位夫人的PK了，賈老太太把一把手的位置讓給了王夫人。李紈和王熙鳳又何嘗不是經過一番軟、硬實力大比拼，才有了王熙鳳當家的結果呢？！

從李紈寡嬸的態度可以窺見李紈對于婆家的真實態度：那就是敬而遠之。書中言道：“賈母王夫人因素喜李紈賢惠，且年輕守節，令人敬伏，今見她寡嬸來了，便不肯令他外頭去住。那李嬸雖十分不肯，無奈賈母執意不從，只得帶著李紋李綺在稻香村住下來。”要知道多少人都削尖了腦袋想要擠進大觀園，而李嬸卻“十分不肯”。這只能說明一種情況，李紈私底下和娘家人聊到賈府是沒什么好評語的，所以李嬸才不想入住這是非之地。而且李氏母女也是最早離開大觀園的，只不過時常來看望李紈，小住三五日，這才像個正常親戚往來的樣子。

不過，李紋、李綺應該在賈府敗落時對李紈的行為起到了一定的影響。紋和綺都有漣漪之意，如南唐馮正中名句“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李紋、李綺在賈府風雨初起時，估計是要吹皺李紈這一池春水的。或者“人生莫受老來貧，也須要陰騭積兒孫”，李紈做下的有損陰德之事就是因她們而起。

繼續說賈府當家人的事，王熙鳳生病，王夫人安排薛寶釵協助探春和李紈管家，自然也不是隨便安排的，同樣是有深意的，李紈和探春那都是臨時的，寶釵才是未來的接班人，當然要安排實習一下下。書中第六十二回，當寶玉向黛玉介紹了探春她們的改革方案時，黛玉說：“要這樣才好。咱們家里也太花費了。我雖不管事，心里每常閑了替你們一算計，出的多，進的少，如今若不省儉，必致后手不接。”諸位如果看書時沒有注意到此處，這會兒是不是大跌眼鏡？有沒有搞錯？林妹妹不是整天就是生生病、吃吃藥、慪慪氣、落落淚、吟吟詩的嗎？居然還會“心里每常閑了替你們一算計”？沒錯，因為她也在為將來當家做準備。

林妹妹尚且如此會閑時算計，那李紈呢？她可是大觀園里的土豪之一，銀子可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后面我會找機會和諸位細聊大觀園里的幾位土豪的。所以李紈始終生活在各種隱忍模式當中，大觀園里的人有的是她根本惹不起的，有的是她不忍心惹的，只有一個人，整天狂拽酷炫讓她心里不爽，卻又還不如她的，她有個兒子：賈蘭，那是誰也奪不走的終身依靠。而那個人卻孑然一身，所以當她“戴珠冠，披鳳襖”時終于拿此人出了一口閑氣。此人是誰？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