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維
木末芙蓉花,山中發紅萼。
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
木末,指樹杪。辛夷花不同于梅花、桃花之類。它的花苞打在每一根枝條的最末端上,形如毛筆,所以用“木末”二字是很準確的。“芙蓉花”即指辛夷,辛夷含苞待放時,很象荷花箭。開放之后,花瓣和顏色也近接荷花。裴迪的和詩有“況有辛夷花,色與芙蓉亂”的句子,可用來作注腳。詩的前兩句著重寫花的“發”。當春天來到人間,辛夷在生命力的催動下,欣欣然地綻開神秘的蓓蕾,是那樣燦爛,好似云蒸霞蔚,顯示著一派春光。詩的后兩句寫花的“落”這山中的紅萼,點綴著寂寞的澗戶,隨著時間的推移,最后紛紛揚揚地向人間灑下片片落英,了結了它一年的花期。短短四句詩,在描繪了辛夷花的美好形象的同時,又寫出了一種落寞的景況和環境。
王維是禪宗信徒,他的許多詩被認為具有禪意。尤其是包括本篇在內的《輞川集》二十首,更被認為是這方面的代表性作品。從隱含著禪意方面來理解這首詩,我們可以看到,這首詩和禪僧們用“春來草自青”(《云門文偃禪師語錄》)回答如何是佛法大意二者可以相通。寂靜的山澗里,芙蓉花年年自開自落,自生自滅,無人知道它的存在,它也不管人世的變遷,這正是佛家所向往的空寂境界。同時,其中又有一種生生滅滅,窮盡復通的遠思遐想,精光妙理。因此,說這首詩滲透禪意是可以的。不過,王維的山水詩畢意與禪僧說理不同。王維兼官僚、詩人、畫師、樂師、佛教徒于一身,各種思想因素,矛盾地統一在一起,筆下的境界也往往并非單純地只體現一種意念。象這首詩以世俗的觀念去理解,也似無不可。《輞川集》中有一部分篇章所表現的情緒并非那么寧靜淡泊。這些詩集中在組詩的末尾,象《辛夷塢》下面一首《漆園》:“古人非傲吏,自闕經世務。偶寄一微官,婆娑數株樹”就頗有些傲世。再下一首,也是組詩的末章《椒園》:“桂尊迎帝子,杜若贈佳人。椒漿奠瑤席,欲下云中君”,就更含有《楚辭》香草美人的情味。裴迪在和詩中干脆用“幸堪調鼎用,愿君垂采摘”把它的旨意點破。因此,若將這些詩合看,《辛夷塢》在寫景的同時也就不免帶有寄托。屈原把辛夷作為香木,多次寫進自己的詩篇,人們對它是并不陌生的。它每年迎著料峭的春寒,在那高高的枝條上綻葩吐芬。“木末芙蓉花,山中發紅萼”。這個形象給人帶來的正是迎春而發的一派生機和展望。但這一樹芳華所面對的卻是“澗戶寂無人”的環境。全詩由花開寫到花落,而以一句環境描寫插入其中,前后境況迥異,由秀發轉為零落。盡管畫面上似乎不著痕跡,卻能讓人體會到一種對時代環境的寂寞感。所謂“歲華盡搖落,芳意竟何成”(陳子昂《感遇》)的感慨,雖沒有直接說出來,但仍能于形象中得到暗示。我們作這樣的理解,與上面所說的禪意自然是兩回事。但中國解詩向來貴通達,忌執著。王維思想有自身的復雜性;讀者的藝術欣賞,也可以有一定的靈活性。作者未必然,讀者何必不然。因此我們對這類詩的理解,還是可以靈活一些,甚至應該兼容可能有的各個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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