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修
候館梅殘,溪橋柳細,草薰風暖搖征轡。離愁漸遠漸無窮,迢迢不斷如春水。 寸寸柔腸,盈盈粉淚,樓高莫近危欄倚。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這是歐陽修的一首著名的抒情詞。作者用傳統的傷別題材,以抒寫離愁為主題,仿江淹《別賦》“行子”、“居人”兩段格局的寫法,上片寫行子思家,下片寫居人念遠。但為了以男主人公形象為全篇主體,并保持結構的完整,上片抒寫旅人的自身感受,下片由他設想閨人對他的相思。這種移筆于對方的寫法在詩詞中是常見的,前有杜甫詩句:“香霧云鬟濕,清輝玉臂寒”(《月夜》),出自詩人的設想;后有柳永詞句:“想佳人妝樓颙望,誤幾番天際識歸舟”(《八聲甘州》),也是著筆于對方。
上片作者以情景交融的藝術手段來刻畫行子在征途的離情別緒,開端,郊景如畫:“候館梅殘,溪橋柳細”。“候館”即現在的所謂賓館、旅舍,是行人所居地。“溪橋”,意思是溪上有橋,是行人郊外所見。“候館”“溪橋”點征途。“梅殘”“柳細”,點時令,是初春景象。這一聯是環境描寫,同時關合著離情主題。“候館”、“溪橋”指示行子已離家走上征途。“梅”、“柳”,都是贈別之物。南朝陸凱曾自江南驛寄梅花,贈給長安的朋友范曄;唐代民風,男女多在長安灞橋折柳送別。梅柳之寫,不僅表現初春,也是融化離情于景。作者捕捉形象,用心深細如此。“草薰風暖搖征轡”,此句從江淹《別賦》:“閨中風暖,陌上草薰”化來,“薰”本是蕙草,味香。但這里以名詞用作形容詞,引申為香氣,“草”在詩詞中從來表示離意。如楚辭有句“王孫游兮不歸,春草生兮萋萋。”白居易有詩:“又送王孫去,萋萋滿別情”;李煜有詞:“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征轡”是馬韁,這里代指坐騎。暖和的風送過一陣草香,行子漫不經心地搖著馬鞭,徐徐前進。開始,他在明媚的春光中呼吸著新鮮空氣,倒還自在,漸行不久,情緒就慢慢低落了。“離愁漸遠漸無窮,,迢迢不斷如春水”。行程不斷,春水迢迢,離愁不已,有如春水。以春水隱喻離愁,十分貼切。上片,作者以真實的感受,形象的描摹,淺近的語言,深美的詞境,刻畫了行子的離家活動和愁悶心情。
下片,作者借諸想象,由自己的離愁推理到閨人的別意。“寸寸柔腸,盈盈粉淚”,現出想象中的閨人情態。前句極言女子傷心,如肝腸寸斷;后句形容女子眼淚充溢,和粉流下。對照行子在征途,行行漸遠;居人在閨中,只有登樓騁望了。行子對居人關注地說:“樓高莫近危欄倚”,還是不要倚高樓而騁望吧,因為“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即令你從眼底的一片平曠草地望去,望到視線極處那一抹春山,也望不見春山以外的我了!詩人的想象擴大了景的容量,凝聚了情的深度,和范仲淹的詞“山映斜陽天接水,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蘇暮遮》),有異曲同工之妙。歐公這首詞,以春水喻憶家,以春山喻思遠,用淺淡之語狀深摯之情,表現了詞的本色、特點和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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