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珣
蘭棹舉,水紋開,競攜藤籠采蓮來。回塘深處遙相見,邀同宴,淥酒一卮紅上面。
在軟香媚語的花間詞人中,李珣是位別具一格的作家。他的一些詞清疏灑然,感情頗沈摯,內容也較開闊,前人推許“在《花間》可成一派而介立溫、韋之間也。”不過,最為人們注目的,是他的十七首《南鄉子》,寫南方風物人情,“荔子輕紅,恍榔深碧,猩啼暮雨,象渡瘴溪,更縈以艷情,為詞家特開新采”(俞陛云《唐五代兩宋詞選釋》)。陳廷焯以為:“語極本色,于唐人《竹枝》外,另辟一境矣。”(《閑情集》卷一)
此闋序列《南鄉子》之二,寫采蓮姑娘的勞動生活,節奏輕松明快。“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漢樂府民歌《江南》)江南水鄉多植蓮藕,采蓮是水國女兒們勞動的主要內容。夏秋日子里,湖港深塘,枝葉茂盛的綠荷無邊無際,姑娘們三五成群,蕩槳泛舟亂入芙蓉浦,喜采蓮子。荷葉綠,蓮花紅,姑娘們如勤快的蜜蜂出沒其間,池塘深處不時飛出歡歌笑語。李似到過江南,江南水鄉新奇而美好的生活,給這位蜀客印象深刻。此闋截取的就是他所見到的采蓮女勞動生活的兩個片斷。詞先以動態闖入視線:“蘭棹舉,水紋開”。一句寫精巧的船槳高高揮起,一句寫平靜的水面蕩開了波紋。一先一后,槳落水開,輕快利索,可以看到猛濺起的晶瑩水珠、利箭似飛竄出的小船和小船犁開的水面浪花,未見人影而已感觸到其手臂的力度和嫻熟的船技。清汪汪的水面、蘭槳、劃船,一系列形象都散發著南國水鄉的特有氣息。隨后,人物躍現眼簾:“競攜藤籠采蓮來”,原來這是一群活潑好勝的采蓮女,攜帶藤筐,正各劃小船,你追我趕地采蓮來。“競”字引入眾多的歡快女子的形象,傳遞出勞動場面的活潑熱鬧。三句詞,節奏短促明快,人物形象充滿生命活力,富有一種清新健康的勞動之美,是一般淺斟低唱的花間詞中不易讀到的。詞寫勞動,到“采蓮來”便戛然收住,下面轉入閑適的小憩片斷,至于舟入蓮叢之后的一系列場面:“登畫船,泛清波,采蓮時唱采蓮歌”(《南鄉子》之十三)、“沙月靜,水煙輕,芰荷香里夜船行”(《南鄉子》之七)等“采蓮歌有節,采蓮夜未歇”的情形,詞人略去了。然而前三句飛動的筆勢,和詞句中留下的間歇,給讀者創造了豐富的想象空間,啟人神思飛揚。此闋轉折甚妙,兩個片斷之間空白處,咫尺之幅,藏萬里長江。接下“回塘”三句,寫采蓮女勞動之余的交往、休息。曲幽的蓮塘深處,兩舟遙遙相見,主人取酒熱情相邀,被邀者也爽朗答允,劃船而近,歡快碰杯。“淥酒一卮紅上面”,采蓮后的這一杯水酒,化解了勞動后的疲乏,增進了采蓮姐妹的和睦情誼。“紅上面”三字,此時無聲勝有聲,既表現了酒量淺淺的女兒嬌態,又使我們仿佛身臨其間,聞見她們戲謔的笑語和紅撲而健康的憨容。后三句注重色彩,畫面感很強:紅面、綠酒,映襯鮮明,背后遠景是:曲深的蓮塘、碧清的水波、無邊的綠荷、搖曳的紅蓮花,把采蓮女的健康美麗烘托得格外動人。湯顯祖贊嘆:“這般染法,亦畫家七十二色之景,上乘也。墨子當此,定無素絲之悲”(湯顯祖評本《花間集》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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