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彝尊
衰柳白門灣,潮打城還。小長干接大長干。歌板酒旗零落盡,剩有漁竿。 秋草六朝寒,花雨空臺。更無人處一憑闌。燕子斜陽來又去,如此江山!
這是首登臨懷古傷今之作。朱彝尊少年時,客游南北,正值明亡之際,故發為吟詠多所感嘆。這首詞就是他在南京遭到清兵嚴重破壞后,只身登臨這座古城時,追懷往昔而揮筆寫下的。
詞的上闋,用凄冷的筆調描寫了南京城衰敗凋零的景象。
起首兩句:“衰柳白門灣,潮打城還。”寫的是城西北的景象。一個“衰”字,突出了景象的蕭條,有總領全篇之意。“潮打城還”,化用了唐代詩人劉禹錫《石頭城》詩“潮打空城寂寞回”句的意思,給蕭條的景象又添入了幾分孤寂。
接下三句,作者的視覺由城的西北轉向城的南面。空間變了,但那令人悲哀難禁的凄冷景象卻是相同的。“小長干”、“大長干”,是古里巷名,在城南面。往日這里街巷相連,熱鬧非凡;在橫貫城中的秦淮河的兩岸,酒旗矗立,歌舞徹夜。宋代詞人王安石和周邦彥曾分別用“酒旗斜矗”(《桂枝香·金陵懷古》)、“酒旗戲鼓”(《西河·金陵懷古》)來描述這里的繁華盛況。但如今卻是“歌板酒旗零落盡,剩有漁竿”。繁華殆盡,一去不返,有的只是一派荒涼蕭瑟。透過這種有無的轉換和時空的變化,作者將不幸的現實帶給他心靈的重壓含蓄地表達出來。
詞的下闋,懷古傷今,由景物的描繪轉向更深沉的情感的抒寫。
“秋草六朝寒,花雨空臺。”第一句化用王安石《桂枝香·金陵懷古》“六朝舊事隨流水,但寒煙衰草凝綠”句意。“六朝”,指三國的吳、東晉,南朝的宋、齊、梁、陳。這六個封建王朝都建都于南京。“花雨空臺”,點出題目。千百年來,南京城飽經了滄桑之變,而今又一次蒙受戰亂的摧殘,所以在傳說天花如雨般降落的地方——雨花臺,也早已變得空空蕩蕩,沒有人跡。這里,用“寒”、“空”兩字領起,極力突出了此時此刻作者對眼前荒涼孤寂的情景的感受。
因為荒涼孤寂,致使人跡罕至;而越是無人,也就越使作者感到這座千古名城的衰敗和空寂。在這“更無人處一憑闌”的片刻,能見到的是什么呢?只有“燕子斜陽來又去”。“燕子”,是寫物;“斜陽”,則是點明時間。燕子在夕陽的余暉中來去徘徊,好象也在牽掛著人世的盛衰變化,故前人曾有詞道:“燕子不知何世,向尋常巷陌人家,相對如說興亡,斜陽里。”(周邦彥《西河·金陵懷古》)其實,燕子是不知道人間的戰亂與盛衰的,它在黃昏中的來去飛舞,顯得那樣無心,然而卻引發出詞人的萬千思緒。而西去的斜陽又給眼前的景物蒙上了一層昏暗的色調,更令人感到悲哀。
故此,詞的最后一句:“如此江山!”有如千言萬語凝成,飽含著作者對江山昨是今非的無限哀痛!
朱彝尊是清初浙派詞家的代表,作詞力主師法南宋的格律派詞人姜夔、周邦彥、張炎諸家。所以,這篇作品具有音律和諧、聲情并茂的特點。深沉感傷的風格近似于姜夔的《揚州慢》“淮左名都”和周邦彥的《西河·金陵懷古》,不過,在表現上要比姜、周的詞更委婉含蓄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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