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隱《無題》精選經典唐詩鑒賞
李商隱
來是空言去絕蹤,月斜樓上五更鐘。
夢為遠別啼難喚,書被催成墨未濃。
蠟照半籠金翡翠,麝熏微度繡芙蓉。
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一萬重!
這首無題寫一位男子對阻隔重重的所愛女子的熱烈思念之情。“夢為遠別”四字是一篇眼目。全篇圍繞“夢”來寫遠別之恨。
首句便寫道:別后重來的期約不過空言,一去之后便杳無蹤影。正所謂幽期不至,故有“來是空言”之凌空而起,似感突兀,對句一落,聞鐘而嘆,顯得若即若離,但這要和“夢”聯系起來,才能領會它的韻味。夢中相見,全屬虛幻,醒來唯見斜月空照樓閣,遠處傳來清寂的曉鐘。月有所思,夜有所念,整日的思念、牽掛全入夢境,夢醒后更令人感到孤寂與悵惘。經年遠別,無緣會合,只有夢中相見。夢醒后的空寂更證實了夢境的虛幻,也更加強了“來是空言去絕蹤”的感受。寫盡幽期雖在,良會難成,種種情事,真有不覺其望之切而怨之深者。” (《山滿樓箋注唐詩七言律》)
頷聯寫夢中之景。點出夢,統貫上下。出句追溯夢中情景。夢為遠別:因遠別而夢,夢亦不離遠別。啼難喚,夢中悲啼,哽咽難以出聲,神魂恍惚。夢境往往是人們美好愿望的反映,遠別的雙方“枕上片時春夢中,行盡江南數千里”,得以越過萬重蓬山的阻隔而相會;但這樣的夢醒之后,那不能會合的痛苦則更強烈地噬咬著脆弱的心靈。于是為情所驅,草成書信,墨尚未濃。“墨未濃”系“書被催成”后方發現,見情之急切。描寫很真實、傳神,這樣的細節描寫,情真理至,很符合主人公當時的心境,沒有雕琢、夸飾之感。
頸聯縮筆重寫,極言其寂寞。夢醒書成之際,環顧屋內:殘燭的余光半照著翡翠帷帳,麝香的芬芳似乎還在芙蓉褥上依稀浮動。孤燈微香,咫尺千里,實境與幻覺的交融,很富象征暗示色彩。“金翡翠”,用金線繡成翡翠鳥圖案的帷帳,燭光為羅罩蓋住,帷帳上部為燭照所不及,故說“半籠”。“繡芙蓉”,繡有芙容圖案的被褥。這些本來就是往昔美好愛情生活的象征,在朦朧的燭光照映下,更籠罩上了一層如夢似幻的色彩。但室空人杳的寂寥無奈,往事不可復尋的感慨,“金翡翠”、“繡芙蓉”也就成了離恨的觸媒,索寞處境的反襯。
末聯用劉晨重入天臺尋覓仙侶不遇的故事,點明愛情間阻的主題。劉郎早就恨仙凡阻隔、蓬山路遙,更那堪隔著蓬山千重萬重!劉郎:相傳東漢末劉晨曾同阮肇入天臺山采藥遇仙女。此借指抒情主人公。末兩句本應是全篇抒情的出發點,現在卻成了它的歸宿。這是因為,只有通過前六句對遠別之恨和相思之苦的反復描繪渲染,后兩句集中抒寫的天涯阻隔之恨才具有蕩氣回腸的藝術力量。
縱觀全詩,起句只有空言之約,二、三、四句寫相思之情,五、六極言寂寞,七、八寫隔絕而無路可尋。描寫遠別相思之苦,沒有按照遠別、思念、入夢、夢醒的順序來寫,而是逆挽起勢,先從夢醒之際的失落悵惘、孤寂凄清落筆。然后倒敘夢境,將夢中恨別與夢后修書、實境與幻覺揉合在一起。最后用遞進手法重筆點醒蓬山重隔之恨,使傷別之情在回環曲折中達于極致。清陸鳴皋說:此詩“起得飄空,來無蹤影,有春從天上之意,與‘昨夜星辰’等篇同法。” (《李義山詩疏》)全詩以夢醒時的長嘆起,以幻覺消失后的悵恨結,迤邐而去,首尾相應,神理一片。在蓬山重阻的傷別之恨中也并不排斥融有詩人人生道路上的間阻之恨。詩中夢別、書成,為遠、被催,啼難、墨未,皆用雙聲疊韻對,極意形容,直認無會,語極搖曳,思卻沉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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