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俊民·謁金門》原文賞析
畫梅
偷造化,秀出含章檐下。為問花中誰可嫁?海棠開已罷。占了十分閑雅,占了十分瀟灑。若使畫工能此畫,九方皋相馬。
這首詞是李俊民一組詠梅詞中的第七首。在這組詞之前,俊民曾寫有一“奇絕亦韻絕”(清況周頤《蕙風(fēng)詞話續(xù)編》卷二)的小序,交代寫作緣由。序曰:“西齋得梅數(shù)枝,色香可愛,一日為澤倅崔仲明所竊去。感嘆不已,因賦《謁金門》十二章以寫其悵望之懷。”這十二首詞依次為:寄梅、探梅、賦梅、嘆梅、慰梅、賞梅、畫梅、戴梅、別梅、望梅、憶梅、夢梅。況周頤評道:“細(xì)審一一,卻無言外寄托,只是為梅花作,抑何纏綿鄭重乃爾!”(同上)誠如況氏所言,我們僅讀小序與詞題,即可看出作者對梅花的一往情深。他把梅花當(dāng)作一個須臾不可分離的朋友,以一組富有情節(jié)性的詞作來抒寫別梅的情懷,反復(fù)歌詠,可謂“情動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永歌之”,為古典詠梅詩詞又增加了一組奇葩(前人詠梅詞雖多,但卻無以多首連章體詠梅的先例)。
這首詞題為“畫梅”,其重在“畫”。但是詞人卻并未從梅花的姿、形、色、味等實處著筆,而是采用擬人手法,遺貌取神,虛筆點化,去突出梅花“天然地別是風(fēng)流標(biāo)格”,立意不同凡響。
第一句“偷造化”,奇想天外,出語驚人。造化,創(chuàng)造化育,這里指天地、自然界。天地化育了萬物,梅花當(dāng)然也不例外。然而詞人卻用了一個看似極俗的“偷”字,去表現(xiàn)梅花的幽獨超逸,天地獨鐘。似乎梅花成了一個靈巧聰慧的少女,如普羅米修斯偷盜天火那樣,有意從造化那里“偷”得一段春光,凌寒怒放,為百花先,為人間帶來春天的氣息。一起即給人以豐富的想象和暗示,真是一字著力,全句生輝。
第二句“秀出含章檐下”承上,依然用擬人手法,以梅花與美人相比。《太平御覽·時序部》引《雜五行書》云:“宋武帝女壽陽公主,人日臥含章殿檐下,梅花落公主額上,成五出之花,拂之不去?;屎罅糁?,看得幾時。經(jīng)三日,洗之乃落。宮女奇其異,競效之,今梅花妝是也?!鼻叭擞么说洌嗍且悦廊藖肀然ǎ纭皦坳枈y罷,冰姿玉態(tài),的的寫天真”(宋楊億《少年游》)之類。而這里的“秀出”,則是說梅花秀麗淡雅超出美人,人花相比,人不如花,熟典而活用,化腐朽為神奇。
三、四兩句,再出奇筆?!盀閱柣ㄖ姓l可嫁?”問一問百花之中有誰能和梅花比并,有誰值得她下嫁呢?這一句雖借鑒宋張先的“不如桃杏,猶解嫁東風(fēng)”(《一叢花令》),但妙在不拘成法,又翻出一層新意:“海棠開已罷?!薄督鸪怯洝份d黎舉曾云:“以梅聘海棠,但恨不同時耳?!边@一句本此,意謂:只有海棠差可相配,可惜它花期已過,耐不得冬令祁寒。言外之意,是說沒有花能夠配得上這位超凡入圣、冰清玉潔的“少女”。兩句一問波峭風(fēng)趣,一答情致深婉,寫盡梅花的嫵媚風(fēng)流,亦使尺幅短章而具波瀾變化。
過片“占了十分閑雅,占了十分瀟灑”兩句,束上啟下,依然是突出梅花之神。梅花從容嫻雅,灑脫清麗,如玉樹臨風(fēng),令人有塵外之想,這豈是那些濃妝艷抹、鑲金裹玉之庸俗脂粉所能望其項背的?四十五字的小令中不惜連用兩句“占了十分”,反復(fù)詠嘆,語似重復(fù)而實為加強(qiáng)。結(jié)拍則曰:“若使畫工能此畫,九方皋相馬。”如果畫工要想畫出梅花的真容,那他必須具備九方皋相馬的本領(lǐng)。九方皋,春秋時人,以善相馬而與伯樂齊名。據(jù)說他相馬不辨牝牡驪黃,“得其精而忘其粗,在其內(nèi)而忘其外”(《列子·說符》)。這兩句是全詞之眼,既扣詞題,亦總贊梅花。
在詞人看來,梅花之美,不在外形而在其“風(fēng)骨”和“神韻”,所以畫梅不能屑屑于具體物態(tài)的描摩,而應(yīng)“見其所見,不見其所不見,視其所視,而遺其所不視”(同上)。只有用這種遺貌取神,不落言筌的方法才能真正畫出梅花的神髓。
在李俊民之前,南北宋之交的詩人陳與義曾寫有《和張矩臣水墨梅五絕》,其第四首云:“含章檐下春風(fēng)面,造化功成秋兔毫。意足不求顏色似,前身相馬九方皋?!睆脑娕c詞語辭多同來看,顯然李詞是由陳詩變化而來。不過,詩為“梅畫”,詞為“畫梅”;詩重在詠畫,詞重在寫梅;詩之立意在贊畫師之丹青妙手,詞之立意卻在頌梅之風(fēng)流標(biāo)格:二者的側(cè)重點有所不同。特別是詞充分發(fā)揮了長短句的優(yōu)長,輕靈婉折,擊節(jié)詠嘆。由此我們也可以看出古代作家善于融人為己,奪胎換骨的本領(lǐ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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