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士銓
濕云鴉背重,野寺出新晴。敗葉存秋氣,寒鐘過雨聲。
半檐群鳥入,深樹一燈明。獵獵西風勁,湖心月乍生。
這首詩寫湖上晚歸所見暮秋景致,題材本屬熟見。然而由于作者體察入微而又獨具手眼,不僅精擇富于特征的意象構(gòu)筑畫面,而且煉字鍛句,刻意為工,真切地傳達了他的感受,鑄塑出一種獨特的美的意境。
“濕云鴉背重,野寺出新晴”,輕吟首句,一股深秋涼意便襲面而來。雖然句中無一字寫秋,寫晚,卻緊緊把握住暮秋黃昏綿雨暫歇的特定景色。“濕云”,既非雨中烏云,也非雨后淡云,而是仿佛被剛才的秋雨浸濕泡透,仍蓄積著濃厚雨意的陰云。歸窠的群鴉則暗點詩題“晚歸”。而一“重”字,不僅用通感手法將視覺傳達為輕重覺,而且將前兩景聯(lián)接在一起,滿天濕云好象堆壓在群鴉背上,令人更感到雨意之沉濃。在這陰云鴉群組成的潑墨一般的背景上,露出一角晴白。這一“出”字又頗妙,似寫原被雨簾遮住的野寺因乍晴而現(xiàn)“出”,又似寫這新晴是因為野寺顯現(xiàn)才顯“出”。晴以襯陰,更渲染出湖岸周圍陰沉、荒涼的氛圍。
頜聯(lián)寫歸途所見與所聞,又選擇兩個有特征的景物。詩人不寫枯葉、落葉,而寫“敗葉”,這是被秋雨秋風摧折的殘枝敗葉,所以更多地蓄存了秋的氣息。“寒鐘過雨聲”一句尤見工力。這里又一次運用通感手法,將聽覺(鐘聲)轉(zhuǎn)化為膚覺(寒),但妙在不是簡單直接的使用,而是寫遠處野寺傳來的陣陣鐘聲,仿佛經(jīng)過秋雨的淋洗,也帶上了陣陣寒意,與整個畫面自然相貼。此聯(lián)不只描摹了秋色與秋聲,而且傳達出詩人所感受到的秋意。
接著通過地點、時間的轉(zhuǎn)移寫出了“歸”字。將近歸處,看得見屋檐了。但只是“半檐”,另一半或許是被歸飛的群鳥擋住了吧;更近歸處,已可見樹叢中那一星燈火,時間也更晚了。古人有所謂“移步換形”,這里卻以景的“換形”而暗寫了人的“移步”。
尾句是歸來后回望湖中,黃昏過去,夜幕降臨,勁厲的西風中,一輪明月初升,映在雨后湖心中。西風之“動”反襯出湖月之靜。我們也仿佛看到詩人靜靜地佇立湖邊,凝望湖心秋月,回味著歸途秋景……
全詩無一字寫人,卻無一句不寫出了“人”。因為作者沒有簡單地摹景,而是精心遣詞造語,寫出他心靈所感受的“景”,因而這景也就表達了“人”的感受、人的行動、人的心情,所謂“景中有人”。這正是此詩佳處。
蔣士銓與袁枚、趙翼同為性靈派“三大家”。從這首詩看,“性靈”派雖主靈機活脫,卻非淺易粗率,同樣講究煉字、煉句,注重煉意、煉格。“性靈獨到刪常語”,才能創(chuàng)造出詩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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