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海北夢不到,會合乃非人力能!
地褊未堪長袖舞,夜寒空對短檠燈。
相看鬢發時窺鏡,曾共詩書更曲肱。
作個生涯終未是,故山松長到天藤。
據《黃山谷詩內集》卷八載,山谷舊跋此詩曰:“丁卯歲幾復至吏部改官,追和予乙丑在德平所寄詩也?!眲t此詩寫于哲宗元祐二年(1087)。從《寄黃幾復》到這首詩,兩年過去了,生活發生了很大變化。山谷由德平調汴京,在秘書省任著作佐郎,幾復亦來京,闊別十余年的老朋友終于見面了!
兩個人天南海北,相隔萬水千山,鴻雁都捎不到信,就連夢中也難會面,可是現在卻會面了,而且是在汴京相會。詩人想到了唐朝經歷貶謫之后在東都邂逅相逢的韓愈與李礎,“離十三年,幸而集處得燕,而舉一觴相屬,此天也,非人力也”(韓愈《送湖南李正字序》)就化成了這第二句詩。此聯用了拗體,挺拔而起,筆力極強;而且化用典故,語如己出;很能體現黃詩特色。
順著這個情緒寫下去,詩人自然想到朋友嶺南十年的艱辛與清苦。黃幾復有才有識,“孝友忠信”,“胸次隗磊”,處事多“便民”(均引自黃庭堅《黃幾復墓志銘》)。但卻一直在偏僻的嶺南小縣任地方官,未得一展長才。縱使長袖善舞,在褊狹之地又怎能施展本領?只得寒夜孤燈,空自嘆息了。《漢書》應劭注記定王為景帝歌舞稱壽,“定王但張袖,小舉手,左右笑其拙。上怪問之,對曰:‘臣國小地狹,不足回旋。’”在古人心中,短檠燈是書生苦讀的象征。所以韓愈有《短燈檠歌》描寫書生“兩目眵昏頭雪白”的形象。這兩句也是妙用典故,自然恰當。
第五句又轉到相會之時。兩人相對,往事涌上心頭。《論語》載孔子說:“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痹娙艘庵^:當日二人雖然清貧,但是朝夕相處,曲肱飲水,切磋詩書,自有樂趣。而今相對窺鏡,各添白發。歲月如流,更見此會之難得。
想到這里,自然引起思鄉之情。于是詩人希望這久沉下僚的生涯早日結束?!皞€”猶“這”,“個生涯”即“這生涯”?!饵S幾復墓志銘》云:“改宣德郎,知永新縣。”幾復依然是飄泊南北,而自己也是浪跡他鄉。如此生涯,終不是長久之計。于是想到了故鄉:古松挺立山顛,直聳天際,老藤盤繞于上。向往之情溢于言表。雖不說歸隱,而歸隱之情自見。詩寫到此,雖戛然而止,卻饒有余韻。
嚴羽說:“對句好可得,結句好難得,發句好尤難得。”(《滄浪詩話·詩法》)這首詩結句好,發句也好。全詩以情為氣脈,忽今忽昔,或開或合,亦樂亦苦,有揚有抑,皆由詩人感情起伏而定,顯得深沉而蒼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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