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熹《七言詩·春日》原文|譯文|注釋|賞析
朱 熹
勝日尋芳泗水濱,無邊光景一時新。
等閑識得東風面,萬紫千紅總是春。
【原詩今譯】
到泗水邊觀花賞景選擇了晴和天氣,
呵! 無邊的春光蕩漾令人耳目一新。
無意中,領略到和暢的東風能司春,
春姑啊,總愛披上萬紫千紅的花衣。
【鑒賞提示】
古代詩人賦家的作品,往往有不至其地、不經其事的虛擬之作。比如為選家認定的漢代蘇武贈李陵的詩有四首,其第四首中有句云:“俯觀江漢流,仰視浮云翔。”論家認為是偽作,理由是: 蘇武置身塞北,無由至江漢,何得有江漢之語。蘇武的詩,可以是偽,但決不能僅據江漢一句,遽指為偽。為什么足不履江漢,詩作中就不許寫江漢呢?這是不承認文學創作的廣泛的超經驗的特點。劉勰 《文心雕龍·神思》說得極好:“……文之思也,其神遠矣。故寂然凝慮,思接千載;悄然動容,視通萬里。”在凝慮動容之際,時空的局限就不復存在了。事實上,漢魏時代賦家所寫的都城賦,什么《兩都》《二京》《蜀都》《魏都》《吳都》等等,并非都是親履其地的賦作。現在我們要講說的朱熹的這首七絕《春日》,也是這樣一篇虛擬的作品。
宋高宗紹興十一年(1141),宋金簽訂了《紹興和議》,議定宋金疆土以淮水為界。隆興元年(1163),張浚北伐,又敗于符離。從此,主和派得勢,抗戰派銷聲。孝宗以還,南宋朝廷稍稍安穩,偏安于東南,而金人亦得暫時息兵于淮北,終朱熹一生,南宋沒有很大的邊防軍隊,而朱熹本人更無從渡淮而至魯境,為什么卻寫出泗水(水名,今山東曲阜北)尋芳的詩來呢?原來朱熹從成年起,就潛心于二程理學,理學本是儒學的一支,其理氣之說即植根于孔子的仁學。南渡既久,朱熹心儀孔圣,向往于當年孔子居洙泗之上,弦歌講誦、傳道授業的勝事,于是托意于神游尋芳,藉以表達對圣道廣大的思慕。這就是《春日》這首虛擬的游春賞景詩的創作真意。
不過,朱熹的這番意思,在當時實在不足以贊嘆。試想當日,北敵未滅,疆土未復,一個歷仕數朝的人,卻一味津津樂道的是禮樂詩書、三千弟子的往事,這有什么意義?和朱熹同時的愛國詞人張孝祥,不是同樣地想到洙泗弦歌的故事嗎?但是他卻說:“洙泗上,弦歌地,亦膻腥。”(《六州歌頭》)對國土的淪喪,抱著極大的憤慨。和張孝祥相比,朱熹的詩意,未免不足人意。
正因為有這層關系,因而歷來的注家,干脆略去托意神游、心儀圣門這一節,索性把它看作一篇真實的游春賞景之作。的確,當做描寫春光的游春賞景之作,這首七絕確有許多景趣、理趣,誠如吳之振《宋詩鈔》所評:“(朱文公)雖不役志于詩,而中和條貫,渾涵萬有,無事模擬,自然聲振。”下面,我們就姑且依據這種理解,作一些解析。
首句“勝日尋芳泗水濱”,勝日,即佳日,意謂晴好的日子。芳,花草。“勝日”點時,“尋芳”點事,“泗水濱”點地,一句中做三層敘說。特別以“泗水濱”結穴,卻是作者有意的安排。
次句“無邊光景一時新”,“無邊光景”,逆承首句“泗水尋芳”,說尋芳的結果。這里,不做細碎描寫,不在一草一木、一水一石上做剪貼,而是從極廣大的空間落筆,透露了詩人膜求圣道的本意。從寫景來說,卻有來歷。杜甫七律《登高》云:“無邊落木蕭蕭下”“一時”,照映首句的“勝日”,“新”字穩重。
第三句“等閑識得東風面”,“等閑”,輕易、容易的意思,喜幸的語氣。意謂勝日尋芳,本不期望有“無邊光景”的所得,今既有如此新鮮感受,不覺歡喜雀躍,所以說“等閑識得東風面”。“東風面”,把春氣、春景形象化了,擬人化了,把“識”字落到實處。這句大概也從杜詩融化而來。《詠懷古跡》五首之三云:“畫圖省識春風面”。不過杜詩的“春風面”是指王昭君的美麗,此處的“東風面”卻實在是指春風。
末句“萬紫千紅總是春”。“萬紫千紅”近承“東風面”,遠承“無邊光景”,對偶修辭,意象色彩強烈,給人以直覺的感染。然后以“總是春”收綰,逗落到“春日”題上。
通過以上分析,我們可以看到: 作為一首游春賞景詩,《春日》以首句“尋芳”絜領,相承而下,寫得自然流暢。又可以體察到,作者的語言淺近,而意趣蘊厚。話雖如此,但是我們還是要叮囑讀者,在追逐詩句、欣賞詩人所描寫的爛漫絢麗的春光的同時,也不要忘記詩作者的心儀孔圣、亟求圣人之道的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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