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殊《七言詩·寓意》原文|譯文|注釋|賞析
晏 殊
油壁香車不再逢,峽云無跡各西東。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
幾日寂寥傷酒后,一番蕭索禁煙中。
魚書欲寄何由達,水遠山長處處同。
【原詩今譯】
美人啊,你乘著馨香的油壁車一去難逢,
這幽情密意像無跡的巫山行云各自西東。
在月光如水的梨花院落,對月把你思慕,
在輕風吹拂的柳絮池畔,懷念你的芳容。
幾日來,離情使我寂寞,惆悵常常傷酒,
禁煙時節(jié),我意緒蕭索,難把苦悶消除。
啊,怎么才能寄去思念你的魚書雁信哪?
水遙迢、關山阻,想你也同樣將我戀愁。
【鑒賞提示】
中國古代詩歌中,詠春的詩很多,但其中真正把春天的蓬勃與人生的健旺緊密結合起來寫的并不多。這大約與中國士大夫自身的精神狀態(tài)和文化心理構成有關。他們寫秋天充滿“蕭瑟”之感,寫冬天會想出“萬徑人蹤滅”,而寫春天,則滿懷“傷春”“惜春”的寥落情緒。但晏殊的這首寫“春愁”的詩卻別有寄托,所以稱之為“寓意”。
詩一開始,就直接切入了詩人“傷春”的失落感中。寫自己追尋、期慕的美人卻怎么也不能“再相逢”。第一句用美女所坐的“油壁香車”來借代自己的意中人,第二句則更是用隱喻的手法,將自己的追尋目標當做那飄忽不定、來去無蹤的“峽云”,更形象,但也更能深切地滲入詩人的愛慕之情。表達了詩人自己在仲春的大好時節(jié),卻不能像萬物勃然興奮一樣與自己的意中人暢訴心中情懷的失落之感。從形象的角度來說,此兩句很像是從馮延巳一首詞《鵲踏枝》的上闋化出。馮詞說: “幾日行云何處去? 忘了歸來,不道春將暮。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車系在誰家樹。”這里也用“行云”和“香車”來比喻和借代自己所眷戀的人。但是馮詞是以一個女子的口吻,訴說這位女子的情郎輕薄地拋下自己到別處去了的悵怨心情。晏殊卻換了個角度,說自己所追尋的美人了無蹤跡地消逝了。
下來,詩人用了兩個對仗句,把這種失落感以對比襯托的手法寫出,既蘊藉含蓄,又能曲盡心意,很妙。“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已成千古名句,詩用“溶溶”來寫月光,用“淡淡”來寫風。這兩組疊字的使用從音韻上講有一種輕盈的音調(diào)之美,從形象上講有著無盡的審美蘊涵。用“溶溶”來寫開滿梨花的院落的月光,似乎就不僅僅是月光了,而且還包含梨花盛開時的潔白與月光交相輝映所產(chǎn)生的暖意和芳香之感,仿佛人不僅能用眼睛看到,而且能用鼻子聞到那“溶溶”的月光。同樣用“淡淡”來寫“柳絮池塘”的春風,似乎也僅僅是寫春風的宜人,而且柳絮飄揚所勾畫出的風的形象更撩撥人心,更為俏麗、繾綣,這卻是視覺感受和觸覺感受的形象結合。詩人用對仗句寫出了那迷人、醉人、沁人心脾的春的芬芳,使人感到那香特別濃郁。但是這個對仗句不僅僅寫了春的濃郁,而且從詩句的綜合形象中,我們也體會到了一種凄迷的感覺。這種凄迷之感同樣滲入那與梨花相輝映的“溶溶月”和吹得“楊柳輕飏”的“淡淡風”之中。
這種凄迷之感實際上是詩人的一種矛盾心理的揭示:春天的美好和詩人與其思念的人之間的斷絕產(chǎn)生了如此凄迷的內(nèi)心體驗。這樣,春景愈芬芳、迷人,那么詩人的內(nèi)心也就愈感到自己的失落是那樣苦楚難消。真有“撩亂春愁如柳絮” 之感。以此種對比心理,詩人又寫出了頸聯(lián)的對仗句:“幾日寂寥傷酒后,一番蕭索禁煙中。”這里詩人用“禁煙”既表明時令,又寫出了清明節(jié)前后的思念之情,而“酒后”傷心則更是此種心情的必然。但是在這里人們會發(fā)現(xiàn),這個對仗句之間只是用詞上的相對,而并不構成情感上的和意義上的對仗。真正構成對仗的則是頷聯(lián)與頸聯(lián)之間的相對。而這恰是外在春景的濃郁與自己內(nèi)心的失落所構成的對比。詩人內(nèi)心的情感便從這種對比中抒發(fā)出來。
在迷朦而撩撥人心的春景之下,詩人內(nèi)心卻是如此凄迷、難消,便產(chǎn)生了一種對自己意中人的想念和眷戀,覺得自己此番難消的深婉相思也該向?qū)Ψ奖磉_。但困境似無法擺脫,那傾訴衷腸的書信又往何處寄呢?末聯(lián)的“魚書欲寄何由達”,與首聯(lián)的詩情正好呼應,但心情的悵恨卻加深了一層。如果說首聯(lián)的“不再逢”、“無跡”的失落感還是剛剛產(chǎn)生的話,那么此時的“無處訴衷情”卻是經(jīng)過苦苦尋覓之后更進一步想對眷戀的人訴說自己找她不得的苦悶了。情感在層遞深化,離恨也更難忘卻。在這種欲尋無路、欲訴無人的困頓中,詩人對那濃郁迷人的春天的感懷就成了一種難以盡度的漫長日子,這樣才產(chǎn)生了“水遠山長處處同”的厭煩心意。離別的悵恨已經(jīng)使詩人對那山水的景物沒有什么新鮮感,仿佛都成了一個模樣,這個世界沒有那“香車”中人,仿佛已沒有什么可以眷戀的事物了。感情的發(fā)展到此也該是它的無盡的盡頭了。
晏殊是一個長于寫人的寂寞遲暮之感的詞人、詩人。他的詞和詩都風流蘊藉、溫潤秀潔,閑雅有情思。雖然他的這首詩寫君子、美人的離恨別緒,但詩人在其中另有寄托。前人曾說過這類詩詞是“有寄托入,無寄托出。”系借男女戀情寫身世之感與家國之恨。但鑒賞卻沒有必要穿鑿附會地去解釋。這里的美人完全可以指人生的某種期望、某種理想、某種圣潔情感的化身,而君子尋不到美人的離恨、失落則可以看作是人生的理想的破滅、情感的失落和人生不得完滿的無限悵怨。實際上,晏殊正是寫出了人生困頓的某種情感形式,正如同他的“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所表達的情感一樣,這樣才引起了人們的廣泛共鳴。而這就是我們今天所理解的“寓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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