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稷·秋日還京陜西十里作》原文與賞析
薛稷
驅車越陜郊,北顧臨大河。
隔河望鄉邑,秋風水增波。
西登咸陽途,日幕憂思多。
傅巖既紆郁,首山亦嵯峨。
操筑無昔老,采薇有遺歌。
客游節回換,人生知幾何?
偉大詩人杜甫在《觀薛稷少保書畫壁》一詩中稱贊說: “少保有古風,得之《陜郊篇》。”給《陜郊篇》以很高的評價。《陜郊篇》就是這首《秋日還京陜西十里作》。“京”即長安,詩中以咸陽代指。“陜西十里”,即河南陜縣以西十里的長亭,古代五里一短亭,十里一長亭, 供行役者途中暫息。這首詩,就是薛稷從陜縣西歸京城長安時,途中所作。清代沈德潛也給以很高評價,說這首詩: “高渾超逸,火色俱融。少陵云:‘少保有古風,得之《陜郊篇》。’見重于哲匠,不偶然也。”
那么,這首詩具體好在哪里呢?讓我們先來作一番認真的玩昧。
一開始,詩作表現的是一種對故鄉的深深眷念之情。首句“驅車越陜郊”,“驅”、“越”兩個動詞的連用,開篇就給人一種馬不停蹄、車輪滾滾、行色匆匆之感,為王命奔波的辛苦和自己的飄忽無定,全都隱含在字句之中,為引逗下文,不露聲色地作了巧妙的伏筆。陜縣在黃河南岸,作者回長安正是傍河而行,他在車中望見了一河之隔的北岸的故鄉——山西蒲州。一個“望”字,活畫出作者引頸翹首,深情注目故土的情景,生發出無窮的鄉思。然而,故鄉何在?那寬闊無垠的大河上,秋風凄緊,正卷起浩渺無際的滾滾波濤,一片蒼茫迷濛,只聽得浩蕩的水聲。此時此刻,自己既不能回歸故里,連望中的故鄉也只有一些依稀的影子,一種強烈的思鄉之念使胸中不禁涌動著難平的心潮。開始四句起得極為自然,語言不事雕琢,但境界卻十分闊大,一己的思鄉之情在這種闊大的境界中,被表現得格外廣遠無際和沉郁蒼涼。
由于望家鄉而不見,一片鄉思縈繞不去,行行重行行,日暮之時,作者想到了家鄉蒲州的兩座名山,并因山及人。一是傅巖,又叫傅險,在蒲州平陸東,相傳為商朝奴隸傅說(音yue)從事版筑(即筑土墻)之處,后來傅說被商王武丁任為大臣,國政得到了很好的治理。然而,如今那曲折幽深的傅巖山上,已經再也沒有傅說那樣的人了。二是首陽山,又叫雷首山,在蒲州永濟南。據《史記·伯夷列傳》記載:周初殷朝遺民伯夷、叔齊兩兄弟義不食周粟,采薇首陽山,作《采薇歌》,最后終于餓死首陽山。然而,如今那巍峨險峻的首陽山上,也已經再沒有伯夷、叔齊這樣的人了,只徒然留下了這首《采薇歌》。這些,當然是從對家鄉的懷戀中產生出的對古人的追念,表現出作者仰慕賢士、高人的胸懷,但同時也流露出對當今政治的隱憂。盼望有高尚的、具有非凡才干的人出來治理國家,使天下得到安定。這里面,包含著詩人十分深沉的感慨和憂慮。
最后,作者又從思鄉之念中,想到自己已經多年客游在外了,時序象輪回般地不斷更換,一生還能有多長的時間呢?作者把思鄉之情,擴展到了對人生無常的感嘆,表現了更為深長、悲涼的意味,使得全詩到此充滿了一種令人蕩氣回腸的思想感情。
我們在認真玩味這首詩時,不知不覺,已經被它那深厚的激情所感染。全詩在自然質樸的語言中,深深地蘊含著對故土的思念、對政治的隱憂和對人生短暫的感喟,在沉郁哀傷的音調中,透露出一種駿爽剛健的風格特征,這正是杜甫所稱道的古風,亦即建安風骨的體現,也正是沈德潛所說的“高渾超逸”之處。那在從容的外表下,感情的激昂慷慨,深深地撥動讀者的心弦,產生出強烈的感染力。
在結構上,作者也作了不落窠臼的安排。全詩之“眼”在“日暮憂思多”一句。按說,作者完全可以把在全詩中具有重要作用的“西登咸陽途,日暮優思多”二句放在開頭,以統領全篇,從“多”字逐一展開,來抒發鄉思、隱憂和人生感嘆。但是,如果這樣安排,就顯得較為平直,難以表現那種起伏跌宕的情緒。所以,作者先從思鄉寫起,到“西登”二句時,突然作一頓挫,好象一收,這樣,即使鄉情顯得強烈,同時,又為下文表現從鄉情生發開去的復雜思想,作了啟示,又象是一放。這一收一放,使得詩情分外遒勁有力,那種駿爽剛健的風格也凸現在讀者眼前。同時,在“西登”二句前后,句法上也顯然有意造成對比。“驅車”四句,純是散行,在氣勢流走中,極為自然地抒發思鄉情懷。而“傅巖”四句,卻是精致的對偶,使語言顯得十分精美,在深沉婉曲中,表現了不易言喻的隱衷。這樣,在前后的變化中,感情得到了豐富的表現。最后兩句,又以散句結束,“客游”一句照應篇首,“人生”一句拓展詩意,在回環謹嚴中又有宕逸,形式上十分完美。沈德潛說“火色俱融”,亦即內容和形式的高度統一,確非虛譽,難怪它得到了偉大詩人杜甫的稱贊,使它成為薛稷的代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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