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詩《張衡·同聲歌》原文|譯文|注釋|賞析

邂逅承際會(huì)，得充君后房。^①

情好新交接，恐栗若探湯。^②

不才勉自竭，賤妾職所當(dāng)。

綢繆主中饋，奉禮助烝嘗。^③

思為莞蒻席，在下蔽匡床。^④

愿為羅衾幬，在上衛(wèi)風(fēng)霜。^⑤

灑掃清枕席，鞮芬以狄香。^⑥

重戶結(jié)金扃，高下華燈光。^⑦

衣解巾粉御，列圖陳枕張。^⑧

素女為我?guī)煟瑑x態(tài)盈萬方。

眾夫所希見，天老教軒皇。^⑨

樂莫斯夜樂，沒齒焉可忘?^⑩

【注釋】 ①際會(huì)：際遇，此指舉行婚禮。后房：妻妾之居所。②交接：男女交合。探湯：水熱易傷手，探之必慎。③綢繆(mou謀)：纏綿。主中饋(kui)：主持家中饋食祭祀。饋，進(jìn)食于尊長。烝：冬祭。嘗：秋祭。④莞(wan碗)：小蒲席。蒻(ruo弱)：蒲子，可為席。匡：方正。⑤衾：大被。幬(chou綢)：床帳。⑥鞮(di低)：狄鞮，西方之族。鞮芬即狄香，重言之;漢世重外域之香。⑦扃：自外關(guān)閉門戶用的閂環(huán)之類。⑧御：進(jìn)。圖：即下文所言房中術(shù)。張：帳。⑨素女四句：《漢書·藝文志》載房中八家，有《天老雜子陰道》二十五卷，《黃帝三王養(yǎng)陽方》二十卷。又《玉房秘訣》：“黃帝問素女、玄女、采女陰陽之事，皆黃帝養(yǎng)陽方遺說也。”是素女等皆善房中術(shù)者。盈萬方：極言其方術(shù)之多。軒皇：軒轅黃帝。⑩沒齒：猶終身。



【譯文】 邂逅相逢成其婚配，有幸能作你的妻室。感情和美兩情交合，心中惶恐如手探湯。我要竭力自勉自勵(lì)，操持家務(wù)克盡婦職。殷勤主持饋食祭祀，冬烝秋嘗皆按禮儀。我愿成為蒲葦軟席，在下為你遮蓋匡床。我愿成為錦鍛被帳，在上替你阻擋風(fēng)霜。灑掃門戶清潔枕席，狄香燎燒一片芬芳。閉緊雙門加上關(guān)鎖，點(diǎn)燃華燈分外明亮。解衣遞巾侍進(jìn)粉黛，按照?qǐng)D式鋪設(shè)枕帳。嬌冶素女是我的老師，儀態(tài)萬方優(yōu)游俯仰。眾人稀見的房中之術(shù)，都是天老黃帝傳授的秘方。新婚之夜快樂無比，今生今世怎能遺忘?



【集評(píng)】 唐·吳兢：“婦人自言幸得充閨房，愿供勉婦職，不離君子;思為筦簟，在下以蔽匡床;思為衾幬，在上以衛(wèi)霜露;繾綣枕席，沒齒不忘焉。蓋以喻當(dāng)時(shí)士君子事君之心焉。”(《樂府古題要解》卷下)

明·徐禎卿：“張衡《同聲》，亦今《關(guān)雎》。”(《談藝錄》)

明·鐘惺：“此《國風(fēng)》專一之思，莫作昵情看。”“平子此詩，情語至境，昭明不取，取其《四愁》，何也?”“前段謙畏極矣，至此不覺自矜自憐，亦自負(fù)才色者之常。所謂畏慎驕癡，不是兩念，益信矣。”(《古詩歸》卷四)

明·譚元春：“情語不在艷而在真，尤不在快樂無方而在小心翼翼。昔人謂謹(jǐn)身以媚君子，謹(jǐn)身即媚也。讀《同聲歌》，愈悟其微。”“在下在上，溫存得妙，辛勤得妙。”(《古詩歸》卷四)

明·張溥：“《同聲》麗而不淫，《四愁》遠(yuǎn)慕正則。”(《漢魏六朝百三名家集·張河間集題辭》)

明·陸時(shí)雍：“格力稍衰，更敷布有余，情款不足，隱隱開建安之間。”(《古詩鏡》卷三)

清·王夫之：“《詩譜》云寄興高遠(yuǎn)，遣辭自妙。《西溪叢話》謂陶淵明《閑情賦》出自此詩，則可以訂昭明之陋。”(《古詩評(píng)選》卷四)

清·朱乾：“張平子初為侍中，后卒外補(bǔ)，此疑追敘其事;而其愿出入禁閨之思，故托為婦人之言如此。或曰：以閨房燕昵之情比擬事君，得毋近褻乎?曰：世衰則淫昵起于房闈，世盛則觀型兆于厘降。《易》言：‘地道也，妻道也，臣道也’，君臣、夫婦，其義一也。”(《樂府正義》)

清·沈用濟(jì)、費(fèi)錫璜：“寫私褻事極溫麗，男女歡態(tài)皆如畫出。古人筆力必寫到真處，方足與《秘辛》、《飛燕外傳》并工。今人作無題詩不能直寫真處，而但以豆蔻、丁香、簾釘、燭扣等字對(duì)待稱工，堪發(fā)一噱。”(《漢詩說》)

清·葉矯然：“平子《同聲歌》‘解衣御巾粉，列圖陳枕張……樂莫斯夜樂，沒齒焉可忘’等語，蕩精搖思極矣，然卻寫得如許古雅。此漢人樂府身分處，非齊梁艷手可望。”(《龍性堂詩話初集》)

清·喬億：“張衡《同聲歌》，繁欽《定情篇》，托為男女之辭，不廢君臣之義，猶古詩之遺風(fēng)焉。”(《劍溪說詩》卷下)



【總案】 《易》云：“同聲相應(yīng)，同氣相求”，歌之取義在此。以夫婦情事比擬君臣好合，乃古人常用之寄托法，然本篇已推向極致。篇中擬借新婦口吻，向其夫陳說已之忠貞不二，克盡婦職，辛勤勉勞，奉禮助祭，上衛(wèi)下蔽，體貼入微，侍御巾櫛，竭力盡心，意在博取歡悅，以求同心。其小心翼翼，謹(jǐn)小慎微之種種情態(tài)，正是為臣者“伴君如伴虎”、“恐栗若探湯”心態(tài)之反映。盡管其將房閨燕昵之情寫得如許溫麗古雅、樂而不淫，而為人們所贊賞、但若以此道事君，不亦悲乎!陶淵明《閑情賦》，雖摹擬之，然其有欣慕悲訴、殷切至誠、清麗曠遠(yuǎn)之情，而無戰(zhàn)戰(zhàn)兢兢、惶恐畏懼、曲意取媚之心。無論氣度格調(diào)，皆遠(yuǎn)勝本篇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