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詞·張先·天仙子·《水調》數聲持酒聽》鑒賞
張 先
時為嘉禾小倅,以病眠,不赴府會。
《水調》數聲持酒聽,午醉醒來愁未醒。送春春去幾時回?臨晚鏡,傷流景,往事后期空記省。沙上并禽池上瞑,云破月來弄花影,重重簾幕遮燈,風不定,人初靜,明日落紅應滿徑。
此詞為張先在秀州(今浙江嘉興)任判官時所作。黃昇《唐宋諸賢絕妙詞選》題作“春恨”。本書仍依舊例,截首句為題。作者填此詞時,年已在五十余,是其臨老傷春之作,與詞中常見的少男少女之傷春有所不同;也同唐五代詞中,常以此調詠天仙、仙子或借指妓女有異。
《天仙子》詞調,原是唐教坊曲調,后用為詞調。原名《萬斯年》,唐時為仄韻、單調、六句、五韻;宋人改為雙調,六十八字,十二句,上下片各六句,五仄韻。
* * * *
對于本詞擬略講以下三題——
一、詮釋疑詞難句:
嘉禾小倅——嘉禾,宋時郡名,即秀州,后升為嘉興府。倅(cuì粹),副職。小倅,也即小官。張先時為秀州判官,是知州掌文書的佐吏。
《水調》——一稱《水調子》,是唐代流行的曲調。據傳,此調為隋煬帝開鑿汴河時所創(chuàng),其曲辭均為絕句。
臨晚鏡與傷流景——此處作者化用了杜牧“自傷臨曉鏡,誰與惜流年”的詩句(見《代吳興妓春初寄軍事》),只是將杜詩之“曉鏡”改為“晚鏡”,一字之差,情景卻不同了。杜詩是說清鏡悲曉發(fā),冀望留駐流年,而張詞是對著晚鏡,流光早逝,朱顏已凋,無以挽留。流景,似水消逝的時光,也可以說似水年華,即流年。
往事后期——是說回憶往事已成陳跡,展望來年,渺渺難期,流光不再,人事已非,記住它,也無甚意義。
并禽——意即成對成雙的禽鳥。
二、語譯全詞:
弦歌聲聲唱《水調》,
老人持酒且聽歌。
沉浸愁海中人,
歌酒怎能消愁,
反而越沉越深,難以自拔。
真是人醒愁未醒啊,
冬去春來自至理,
春去能再來,
似水年華去不回!
對著晚鏡,自憐朱顏改;
憶往事,約后期,
流光不再,人事已非,
記住它喲,一切枉然!
夜幕降臨,
池畔沙地、池中水上,
成雙成對的小禽夜鳥,
相依偎,交頸眠。
天上流云飄過,風清月白;
地上花枝招展,頻頻弄影。
面對如此夜景,反忖自己孑然一身,
怎能不神傷、心碎!
今夜重簾厚幕,
密遮燈火,不見大風摧殘;
天明風定之時,
滿眼落英鋪徑,
怎能不悽愴盈懷?不悽愴盈懷?
三、名句賞鑒:
本詞的“云破月來花弄影”,是萬口傳誦的名句。古人認為它所以成為名句,其著眼點落在“影”字上。于是,人們在張詞中又找了帶“影”字的名句有三,世稱“張三影”。其實,何止于三。據有人查考,在現存的張先詩詞中,至少有六個帶“影”的佳句——
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來花弄影。
( 《天仙子》)
那堪更被明月,隔墻送過秋千影。
( 《青門引》)
嬌柔懶起,簾押卷花影。
( 《歸朝歌》)
柳徑無人,墮下絮無影。
( 《剪牡丹》)
中庭月色正清明,無數楊花過無影。
( 《木蘭花》)
以上出于張詞,還有張詩中的——
浮萍破處見山影,小艇歸時聞草聲。
( 《華溪西溪》)
這些帶“影”的佳句,之所以佳,其實并非完全是“影”字的功勞,主要在于語詞搭配得巧妙與否。比如張詩中的“浮萍”兩句,用字之妙應是“見”與“聞”,而不是“影”。人們所喜愛的“云破”名句,著眼點也不在“影”,而在“弄”。正如王國維所說:“‘云破月來花弄影’,著一‘弄’字,而意境全出矣。”
至于,為什么看重“弄”而不看重“影”呢?因為,弄也者,即耍玩、擺弄是也。它有意識地戲耍、擺弄自己逗人之影姿,讓無意識的花木人格化,變靜為動,并使無情變有情。這是從物象向意象發(fā)展的一種升華,能夠因一言而激活全句,乃至全篇;同時,也因此調動受眾的鑒賞潛能,使神經大悅。
上一篇:《兩宋詩歌·徐璣·大龍湫》鑒賞
下一篇:《兩宋詞·李清照·如夢令·暮春》鑒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