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春·醉翁操》原文賞析
題云林《湖月沁琴圖》
悠然,長天。澄淵,渺湖煙,無邊。清輝燦燦兮嬋娟,有美人兮飛仙。悄無言,攘袖促鳴弦。照垂楊、素蟾影偏。
羨君志在,流水高山。問君此際,心共山間水間? 云自行而天寬,月自明而露漙, 新聲和且圓, 輕徽徐徐彈, 法曲散人間,月明風靜秋夜寒。
西林顧春善繪事,尤擅花卉。《子春集》題自畫詩詞有牡丹、梔子、秋菊、海棠、水仙及折枝臘梅等數十幅。同李清照、趙明誠一樣,顧春與奕繪也喜收藏賞鑒古畫,尤好元倪云林和明朝唐伯虎畫。明清兩代士大夫對倪畫十分傾倒,常以是否收有倪云林畫而定其人品格之清濁高下。除《湖月沁琴圖》外,顧春還收有《清秘閣圖》,都是云林名作。
這首詞雋永靈妙,極煙水迷離之致。上片起首從俯仰兩個視點繪出悠然長天,無邊月色; 湖煙渺茫,朦朧波影: 天地間無半點纖塵的境界。詩人一落筆便將讀者引入一個清凈出塵的環境之中,詩心、畫心,物境、藝境達到了和諧的統一。緊接著詩人忽作異想,她從清輝燦燦的嬋娟月,聯想到嫦娥飛下湖邊,來形容畫中操琴的女子。這巧妙的聯想合天上的廣寒,湖中的嬋月,湖岸邊的琴女而成一幅朦朧的寫意畫,而這一切都“沁”在澄碧的湖水和茫茫的煙霧之中。操琴女那無言攘袖、慢促鳴弦的神姿,是畫中人,又象是來自廣寒的仙女,又似乎就是詩人自己的化身。作者把全身心都沉浸在畫圖中,沉浸在“湖月沁琴”那縹緲混茫的藝術境界里。下片進一層闡釋畫情畫意,將煙水迷離、寂靜出塵的背景、畫中人無言攘袖、慢促鳴弦的神韻,賦予志在高山、志在流水的感情升華,詞中有景、有人、有情、有意,喚起讀者無限悠然的遐思。《列子》和《呂氏春秋》都記載著伯牙和鐘子期的事,說伯牙鼓琴,志在高山,鐘子期曰: “善哉,峨峨兮若泰山。”琴聲志在流水,鐘子期也能聽出,云:“善哉,洋洋兮若江河。”作者以鐘子期“知音”自許,既切畫意,又融情入畫。而說“羨君”,正是詩人出俗遺世感情的流露。中國封建社會知識分子受道家思想的影響很深。每當國勢蹙弱、宦海風波之時,常置身局外,冷靜觀照; 或產生一種超脫現實、返樸無為的人生哲學。志在流水高山,而不志在廟堂生民,正反映了西林顧春夫婦在道光年間不得志于朝廷的一種消極但不失為清醒的態度。奕繪《鷓鴣天·傀儡次太清韻》云:“日日無為無不為”,與顧春所流露的感情是相一致的。“問君”之后是此詞的絕妙境界。“問君此際,心共山間水間?”畫中琴女沒有回答,唯有天寬云行,明月露清,還有那徐徐彈奏的琴聲不絕如縷。彈什么呢?詩人根據倪畫的意境,融入自己的心境,她認為琴女所彈的應是“法曲”。原來法曲是道家的音樂,是道觀里演奏的所謂“仙曲”,其音清而近于雅淡。相傳為唐明皇改編的《霓裳羽衣曲》,即是有名的法曲。據說道士葉法善引導明皇游月宮,聽到仙樂,記住了一半,遂改編而成。詞中“法曲”似即指此。輕徽指琴。“輕徽徐徐彈,法曲散人間,月明風靜秋夜寒”,畫境、樂境、詞境,同畫家、琴女、詩人的心境諧和融合; 有動有靜,有聲有色,有景有情。尤其是末句,溶溶秋月,靜靜秋夜,淡淡秋心,微微秋寒,還有那托寄著悠悠遠情的裊裊琴音,泠泠秋韻……
大凡詞格明白曉暢則忌俗滑; 含蓄混茫又忌失晦澀。西林顧春詞,煉意含蓄,造境混茫,而不失之晦; 用辭明白,語勢曉暢,但不落俗滑,故每于自然清雋之中具深穩沉著之致。她的題自畫詩《海棠扇答云姜》云:“疏點愁飛雨,豐技欲化煙。”正是詩人題畫詞藝術風格的寫照。所以況周頤贊其“極合宋人消息”、“饒有煙水迷離之致”。詞中“清輝燦燦兮嬋娟,有美人兮飛仙”的楚騷句式,“云自行而天寬,月自明而露漙”,兩“而”字之自然流轉,又令人想起蘇軾《前赤壁賦》中的語句和意境:“白露橫江,水光接天”;“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 “渺渺兮余懷,望美人兮天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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