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都剌·木蘭花慢》原文賞析
彭城懷古
古徐州形勝,消磨盡、幾英雄。想鐵甲重瞳,烏騅汗血,玉帳連空。楚歌八千兵散,料夢魂、應不到江東。空有黃河如帶,亂山起伏如龍。
漢家陵闕動秋風。禾黍滿關中。更戲馬臺荒,畫眉人遠,燕子樓空。人生百年如寄,且開懷、一飲盡千鐘。回首荒城斜日,倚欄目送飛鴻。
此詞題為“彭城懷古”,故起二句便開門見山,直扣題意。“古徐州”即彭城。相傳帝堯時封顓頊后裔彭祖于此,建大彭氏國,“彭城”之名蓋始于此。漢末曹操曾遷徐州刺史治所于彭城,于是彭城始稱徐州。徐州東瀕大海,西鄰中原,南達江淮,北趨京津,為東西要沖,南北鎖鑰,自古為兵家必爭之地;且四周山嶺聳翠,汴泗交流,景象壯美。因為詞作者意在懷古而不在覽勝,故僅以“形勝”兩字一筆帶過,而以“消磨盡、幾英雄”一句開啟下文懷古憑吊之意。“鐵甲”五句,緊承起句,追懷在這古徐州“消磨盡”英雄之氣的項羽。“鐵甲重瞳”,代指項羽。據《史記》等書記載,項羽的眼睛是“重瞳子”,即雙瞳人,這可能是一種不平凡的象征;項羽沖鋒陷陣時,身披鐵甲,騎烏騅馬,勇不可當。“汗血”,流汗流血,極狀烏騅馬征戰之勞苦。“玉帳”,指軍中帳篷;“連空”,極狀“玉帳”之盛。這三句,氣勢磅礴,隱然有兵戈之聲,文字雖少,卻已寫出項羽的不同凡響及其兵威之盛,緊應起句中的“英雄”。“楚歌”、“夢魂”兩句,則轉寫項羽垓下之敗,寫英雄末路,緊扣起句的“消磨盡”。據《史記·項羽本紀》,項羽被漢軍圍困在安徽靈璧的垓下,四面楚歌,軍心瓦解,而敗逃烏江。烏江亭長勸他東渡烏江,項羽說:“籍與江東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無一人還。縱江東父老憐而王我,我何面目見之?”遂自刎。所以后來李清照寫詩說:“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詞中寫項羽的這五句,用筆由揚而抑,大幅度跌宕,且五句之中,用“想”、“料”領起,不僅明顯地表達了懷古憑吊之情,而且語意辭氣一脈貫穿,凄壯雄放的感情格調亦由此而生。上片結句“空有”、“亂山”兩句,由懷古而轉向眼前彭城的現實景象:黃河蜿蜒如帶,亂山起伏如龍。在這般景象之前,加“空有”二字,表達了作者的感愴之情,大有英雄一去不復返,此地空余亂山川的浩嘆,隱含著作者對當時現實的批判。這個結句,既與起句“形勝”相呼應,又以其蒼涼景象開啟下片。
詞的下片,作者用情景兼賅的筆法,通過幾組典型的歷史遺跡的變遷,進一步吊古傷今,感慨人生,感情激烈而深沉。“漢家”、“禾黍”兩句,承上片結句的悲涼景象而來,由眼前彭城的這等景象而聯想到遠在關中(陜西)的漢家陵闕。漢朝的創業主劉邦,崛起于彭城附近的豐沛,曾在彭城幾度大戰而定都長安。可是中國歷史由漢而元,幾經興衰,既然彭城景象如此,那么,遠在關中的漢家陵闕,也應該是秋風蕭蕭,禾黍離離了!兩句氣象博大,筆力勁峭,不在李白“西風殘照,漢家陵闕”之下。“戲馬臺荒”三句,思緒再回到彭城,詠項羽及關盼盼事。彭城“戲馬臺”傳為項羽遺跡,在城南一里許的小山上,項羽因山筑臺,觀看操演兵馬。戲馬臺本是英雄揚威之地,劉裕北伐曾在此大會將校賓客,橫槊賦詩。“畫眉人遠”,不一定是實詠漢張敞畫眉事,而是借畫眉事以詠唐武寧軍(治徐州)節度使張情與彭城名姬關盼盼戀愛故事。燕子樓是張氏舊第中的一座小樓,張惜卒后,關盼盼念舊愛而不嫁,獨守樓中十余年,后人傳為佳話,文人學士歌以詠之,“燕子樓”遂成徐州名樓之一。這里,作者用“臺荒”、“人遠”、“樓空”,以寫彭城諸名勝的風流云散,再配以“秋風”、“禾黍”,則滿目荒寂,不期而至,而作者吊古傷今之情,英雄已去、美人不返之慟,亦隨之盡現筆端。此景此情,步步逼來,終于使作者發出了“人生百年如寄”的慨嘆。慨嘆之至,因有“且開懷、一飲盡千鐘”的感情宣泄。這兩句,貌似低沉頹唐,實際上感情激烈而深沉,對產生于彭城而又“消磨盡”于彭城的古代英雄、美人的追懷,對眼前現實的憤怒鞭撻,對自我回天無術的悵惘,對匆匆人生的感慨,種種復雜感情,都傾瀉在這“千鐘”濁酒之中了!詞的結句,別開生面,一轉而為沉著、冷靜、高遠:作者倚欄望著掛在這荒城一角的斜陽,和那愈飛愈遠的歸鴻……。作者有所望,亦有所寄托。是珍惜那轉瞬即逝的斜陽黃昏?是羨慕那不舍斜陽黃昏而奮飛的鴻鵠?
這首詞,極富蒼涼悲壯之氣。這種“氣”,一是來自它的題材。彭城本是兵家之地,這里曾產生和消磨了無數英雄,使其本身染就了英雄貞剛之氣。作者“懷古”,首懷西楚霸王項羽,先聲奪人,已為全詞奠定了基調。二是來自此詞的作法。其遣詞造句,多雜兵戈鐵馬之聲,多有博大蒼涼之氣,全詞幾無纖弱柔靡之語。其用筆,多得跌宕之法,如寫項羽,將其叱咤風云與英雄末路相跌宕,抑揚之間,悲壯盡出。作者又善于將含義相矛盾的事物組織在同一個畫面中,在矛盾跌宕中表現悲涼之氣,如“戲馬臺”,本是英雄之場,作者卻在“戲馬臺”后緊綴一個“荒”字;“燕子樓”本有優美動人的愛情含義,作者卻緊補一個“空”字,如此等等,使人讀來自有一種繁華消歇、盛景難再之感,于是悲涼之氣,憑空襲來。值得指出的是,薩都刺的詞,多有這種蒼涼悲壯、英雄豪邁的氣概,明顯地表現出追步蘇辛的創作傾向。這正是薩都刺詞的可貴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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