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民歌·掛枝兒·相思(二)》原文與賞析

姊妹們害相思，我從來不信，到如今，看看要輪到自身。想著他，念著他，懨懨成病; 不茶還不飯，不癢又不疼。同般樣的相思也，我相思又害得狠。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同白云和藍天連在一起，星星和月亮連在一起一樣，愛情也總和相思連在一起。如果說民歌是群山的話，情歌就是一條主要山脈，而相思則是這條山脈的主峰。

這首《相思》是一位妓女低眉淺唱的一首情歌。它雖然出自妓女之口，卻唱得很純，很真，也很美。

同前篇《相思》一樣，這首 《相思》一開篇也是先從別人寫起。她從來不相信姊妹們會害相思，是有其原因的。青樓生活，她耳聞目濡又身受，深知個中滋味。到這里來的男子，銷金尋歡，幾人有真情付出?姊妹們送舊迎新，倚門強笑，神經也似乎早已麻木。她們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然而卻被壓在社會的最底層，忍受著最殘忍的凌辱和最惡毒的鄙視。正因為如此，她們比常人更渴望得到真正的愛，可又最不敢奢望于此。“姊妹們害相思，我從來不信”，曲折地表達了妓女身世的凄苦悲涼，連愛的權利都被剝奪了;同時，也是她自己的切身感受。

另外，她從來不相信姊妹們會害相思，也表明她年歲尚小，情竇未開;語氣雖堅定世故，卻也露出了幾分稚氣和率真。事情總是發展變化的。終于有一天，一位尊重她、體貼她的青年真正地闖入了她的生活，打開了她心中緊緊關閉的愛情大門，她終于獲得了渴望而又不敢奢望的愛。“到如今，看看要輪到自身”，感情復雜，語氣逼真。這里，有對姐妹們的歉意和理解，有對自己話說得太決絕的難為情，有一點點終于自己也沒躲過的無奈，更多的卻是幸福和甜蜜。

以上幾句寫由 “不信”到“輪到自身”，以回憶的筆法緩緩道來，有揚有抑，純真動人。自此后起，民歌便自然而然地緊扣題目，正寫相思。

“想”和“念”直點相思;“懨懨成病”寫的是相思成病。這一層與首層構成對比，與二層構成遞進，由 “不信”到 “輪到自身”，再到 “懨懨成病”，層次清楚地再現了她感情脈絡上的變化。“不茶還不飯，不癢又不疼”由“病”而發，以極簡潔明了的語言，極準確形象地概括出了相思病的癥狀，令讀者與之發生共鳴。《掛枝兒·病》中嘆道：“百般病，比不得相思奇異，定不得方，吃不得藥，扁鵲也難醫。茶不思，飯不想，懨懨如醉。”既然不茶不飯，何來醉酒?醉即病也。病同相思，癥狀也小異大同。可見人同此心，人同此情，人同此理。

“同般樣的相思也，我相思又害得狠。”這一句更顯凝重、深沉。過去是從來不信，現在不但和姊妹們一樣害上了相思病，墜入了情網，而且陷得更深，害得更狠。一個“狠”字總括全篇，又一次突出她相思的與眾不同。

對“同般樣的相思也，我相思又害得狠”一句，馮夢龍曾調侃道：“那一個不狠?”相思之苦，其味蓋同。但由于性格的差異，投入程度不同，同是相思，也是同中有異的。一個輕易不動情的人，一旦動了真情，就往往比他人更熾烈，相思也就更深更苦。這首民歌里的 “她”正是這樣一位女性。

在明代歌謠中，有一部分是妓女所唱的。由于她們的生活環境和生活方式的影響，這部分情歌往往程度不同地存在著不健康，甚至是庸俗低級的東西。但這首《相思》卻寫得清新自然，誠摯純真，表達了人民共同的健康而美好的情感，是妓女所詠嘆的相思曲中不可多得的上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