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袁枚·抵金陵》原文賞析
黃金埋老變煙霞,一片長江六帝家。天意兩回南渡馬,秋痕滿地故宮花。荊襄形勢上游遠,輦轂規模大道斜。我是荒傖來吊古,手揮羽扇問年華。
登臨不盡古今情,無數青山入郡城。才子合從三楚謫,美人愁向六朝生。身非氏族難為客,地有皇都易得名。八尺闌干多少恨,新亭秋老月空明。
袁枚乾隆四年(1739)中進士,選翰林院庶吉士,三年散館,他卻因習清書不合格,不能在翰林院供職,分發江南做知縣。翰林院和知縣相比,一天一地。他詩中說:“問到出身人盡惜,行來公禮我猶生。”(《謁長吏畢歸而作詩》)心里未免牢騷。到江南溧水上任,先抵南京。《抵金陵》即到后不久之作。
金陵是歷史名城,六朝舊都。相傳楚威王聽人說這里有王氣就在鐘山下埋黃金以鎮壓。“黃金埋老變煙霞”正是從這個古老傳說著筆,以表現金陵歷史悠久,風景秀麗。南京是六朝古都,六姓帝王都以長江為屏障而立國。“一片長江六帝家”,一六呼應,和上句一山一水對照,十分凝練,同時“六帝家”又引起下文的詠史。
“天意兩回南渡馬,秋痕滿地故宮花”,從歷史寫到眼前景物。五胡亂華時,晉元帝渡江建立東晉政權,當時民間有“五馬浮渡江,一馬化為龍”的童謠。北宋亡時,康王趙構也到南京,后來建立南宋政權。這好像是天意安排的分裂局面,但都成歷史陳跡,作者此時見到的只是“秋痕滿地故宮花”。當時宮殿已不復存在,故宮基地只是秋花而已。這是作者眼前所見和歷史對照而寫出的。手法略同于劉禹錫“朱雀橋邊野草花”。
五、六一聯寫南京的形勢。先寫荊襄,“王浚樓船下益州,金陵王氣黯然收。”上游荊襄對南京異常重要,這是泛論。“輦轂規模大道斜”,后寫城中,輦轂之地指帝都,過去帝都規模已經變更不復舊觀了,因為大道已斜。這個“斜”字不是趁韻,過去帝都的道路都是筆直的,現在這些大道都斜了,說明久已不為帝都了。
這以上是初到的所見所感,直接寫南京歷史和形勢,自己沒有出現,題目中的“抵”字還未交代,所以用“我是荒傖來吊古,手揮羽扇問年華”一收。“來”字交待題中的 “抵”字,“吊古”二字承上啟下。這兩句表面自謙,說是“荒傖”實有自負在,“手揮羽扇問年華”,羽扇,六朝名士歡喜持握,這時袁枚才二十幾歲,風華正茂,“手揮羽扇問年華”,既有怕年華虛度的感嘆,也有年輕有為的豪情。
第二首從上首 “來吊古”意思生發,“登臨不盡古今情”既吊古又感今,本來可以接著寫下去,他卻用一句寫景 “無數青山入郡城”隔斷,作一波折。“才子合從三楚謫,美人愁向六朝生”,表面上這只是吊古,賈誼謫長沙,其后歷朝多少才子遠遭貶斥。三楚泛指湖南湖北安徽江蘇一帶,南京屬東楚。聯系作者從翰林院外放知縣,這也同貶謫一樣,這句詩既吊古又自傷。“美人愁向六朝生”,六朝多少美女不得善終,所謂天下事多不如人意。
“身非氏族難為客,地有皇都易得名”,上句從上首“荒傖”來,東晉過江都是些大姓豪強,如王謝氏族,僑寓南京,繼續是名門望族,而平民百姓很難立足。這里是講自己出身貧寒,沒有錢勢,所以難以在南京做客,可南京的名勝卻數不清,因為昔是皇都。“地有皇都易得名”表面上寫客觀情況,但人事中何嘗不是如此,反過來看,沒有機遇,沒有人吹噓,就不易得名,這里也有為寒士鳴不平因素,帶著這些不平,想到過去,發生這樣的感慨。
“八尺闌干多少恨,新亭秋老月空明”,東晉時過江諸人的新亭對泣,辛棄疾《水龍吟》:“落日樓頭,斷鴻聲里,江南游子,把吳鉤看了,闌干拍遍,無人會,登臨意。”多少有志之士在南京登覽時充滿憤懣,而現在呢?新亭只有 “秋老月空明”,無復當時人物,一些感喟寄托景物中作結。
兩首詩的結構,從紫金山寫起,以新亭作結。中間用“我是荒傖來吊古”承上啟下,用“登臨不盡古今情”將歷史和現實糅合起來。上一首重點寫南京,下一首重點寫才子遠謫為古人和自己抒憤懣,結構很謹嚴。南京是大地方,歷史悠久,古跡名勝眾多,如何著筆,很不容易,不談歷史不行,光談歷史又變成老套,因為“金陵懷古”之類的題目前人寫得太多了。所以作者在命題時強調一個“抵”字,寫初抵金陵的所見所感,就可以把自己放進去,不是單寫懷古,處處用古今對寫的方式來表現。袁枚有牢騷,但清朝的文字獄很厲害,轉喉觸諱,牢騷要發,但又不能太露骨,怎么辦?他巧妙地把自己的牢騷和歷史上才子的不幸寫到一起,表面上是在吊古,實際上是自傷,關鍵在“登臨不盡古今情”一句,古今糅合,使人不覺。這就是古人所謂含而不露。在第二首中重點在牢騷而使人不覺,可見用心之苦,也是成功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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