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詩詞鑒賞《大觀園題詠十一首(其七)》世外仙源(匾額)
世外仙源(匾額)
林黛玉
名園筑何處?仙境別紅塵。
借得山川秀,添來景物新。
香融金谷酒,花媚玉堂人。
何幸邀恩寵,宮車過往頻。
黛玉在元春省親的上元之夜,本想“大展奇才,將眾人壓倒,不想賈妃只命一匾一詠,倒不好違諭多作,只胡亂作一首五言律”,應命便罷了。
但黛玉“胡亂”做的這首五律實在要超出眾姐妹之作,居諸人之上,其突出的標志是語句清新自然,無過多的廟堂之氣,少過分的諛奉之音。當然,既為“應制”之作,也不能沒有“稱頌”的成分,但相比之下,還能約略窺見作者的個性和才情。
匾曰“世外仙源”,暗合《紅樓夢曲·終身誤》中的“空對著,山中高士晶瑩雪;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曹雪芹以世外仙苑中的“絳珠仙草”隱喻才貌出眾、目下無塵的林黛玉,因而她以“世外仙源”這樣超凡出塵的字句題大觀園的匾額,就最切合她的思想境界與個性氣質,同時曹雪芹也借此點出大觀園就是作者所說的世外仙苑——“太虛幻境”,林黛玉就是這苑中的“絳珠仙草”。
林黛玉的這首五律,初看確象一首隨意之作,好似漫不經心地“胡亂”寫成,但細一推敲卻頗見功力。首句以設問的口吻引出爾后的吟詠,就給人一種警奇之感,顯得與眾人的平起平誦不同。第二句“仙境別紅塵”為點題之筆,但又不是匾義的簡單重復,而是在與對立物“紅塵”的對比中,強調了這“仙境”與人間的區別——判然不同。頷聯、頸聯四句對仗特別工穩而又顯得那樣毫無斧鑿痕跡:名園與自然界的山水相接,正是借得了山川之秀而益顯其秀,具有自然風貌的園林中增添了雕梁畫棟的翠閣朱樓,使清新的景物益顯其新。語雖清淡而蘊意甚豐,讀者可以從其龍井茶似的秀句中品味出其雋永的清芬。第五、六句用典而不顯書卷氣。前一句寫大觀園中“大開筵宴”、命題賦詩的盛況,僅用“香融金谷酒”五字則境界全出:晉代富豪石崇家有金谷園,曾宴賓客于園中,命賦詩,不成者,罰酒三斗。李白《春夜宴桃李園序》中云:“不有佳作,何伸雅懷?如詩不成,罰依金谷酒數?!摈煊窠柽@現成典故,語約而意豐地寫出眼前這一花團著錦、烈火烹油般的榮華場面。后一句贊美元春之美,言嬌媚的花朵看到元春的風姿都要來向她獻媚。黛玉把花擬人化,并以自然之花比襯人間之花,立意新穎而出語巧妙,極富才情智慧?!坝裉谩蹦隋鷭逅又帯!度o黃圖》載:“未央宮有殿閣三十二,椒房、玉堂在其中?!薄稘h書》中亦有“抑損椒房、玉堂之盛寵”之語。這一聯用典、對仗都有講究,兩句中第一字點園景,又為人之象征。而小說中偏說黛玉是“胡亂作”的,是為了突出人物的聰明。最后二句,乃一般的頌辭,說大觀園以元春歸省為幸事,但也寫出了在這省親游幸之日,來家路上宮車馬隊往來不絕的情景,這就比那種“名園一自邀游賞,未許凡人到此來”、“睿藻仙才盈彩筆,自慚何敢再為辭”之類的肉麻的稱頌要淡化一分,高出一籌。
曹雪芹確實是把他的深摯的愛賦予了林黛玉,即使是這樣一些“頌圣”的應制之作,他也要把其中較有一點詩意與才情者奉獻給他的絳珠仙子,而又如此適合于她的個性和氣質。這樣看來,曹雪芹不也是一位以淚珠灌溉這株仙草的神瑛侍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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