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慎·如夢令》原文賞析
云影月華穿過,雨意鐘聲敲破。洞戶卷簾時,飛透流螢一個。孤坐,孤坐,《白雪》金徽誰和?
這是升庵詞中十分耐讀的一首小令。
起二句倒裝,寫室外之景。淡淡的月光透過云層,悠悠的鐘聲打斷了雨意,穆穆金波灑落在階前簾外,應當說是一種給人以怡悅的景致,但那縈繞在耳畔心間的鐘聲,既然能“敲破”雨意,又何嘗不會使人心緊情傷?顯然這里面還夾雜著幾絲動蕩和不安。透過那疏朗清秀的詞語和迷離朦朧幽邃難測的意境,我們隱隱約約地感到,主人公是一個郁郁寡歡的失意者。其所以如此體物入微,正是因為心境凄清索寞,敏而多感。“雨意”一句造語措意十分驚警,無理而妙。遠寺暮鐘自敲自息,與雨意何干?可它卻敲破了雨意,驅走了云影,放月華出一頭地!唐柳宗元有“風驚夜來雨”(《雨后曉行獨至愚溪北池》)的妙語,宋李冠有“數點雨聲風約住,朦朧淡月云來去”(《蝶戀花》)的妙境,楊慎此句造詣殆與柳詩李詞相同,醒人耳目,極為恰切地表現了抒情主人公那流蕩飛動、多愁善感的心境,稱得上語妙境也妙。
三、四句轉寫室內之景。洞戶,深院內室之門,至此才點出主人公是一位幽居孤處的女子。流螢,即飛動的螢火蟲,這又點明時令是初秋。雨已經停了,心情又是那么凄清寂寞,那就卷起珠簾,呼吸呼吸雨后清新的空氣,賞一賞那秋夜的月景吧。可她剛一卷簾,一只小小的螢火蟲卻突然飛了進來!這兩句看似不經意之筆,實際著力甚深,意極含蓄。螢火蟲青光熒熒,纖巧可愛,可在詩詞中它卻是勾人愁思的景物,如唐沈佺期《長門怨》:“玉階聞墜葉,羅幌見飛螢。”孟浩然《秋宵月下懷人》:“秋空明月懸,光彩露沾濕。驚鵲棲未定,飛螢卷簾入。”不言而喻,因這螢火一閃,女主人公的萬千心緒也無端而起,思遠懷人的憂愁和悲涼剎那間籠罩心頭。升庵博覽群籍,學淹古今,這兩句大概即從孟詩化來。但他妙筆輕運,用來幾無痕跡。常語常景,閑中著色,自具風采。清人陳廷焯僅評之為“凄煉”(《詞則·大雅集》卷四),似嫌未足。
流螢的飛入,使那女子芳心警動,愁從中來,賞月釋懷的興致全沒有了。那怎么辦呢?她只好孤坐一隅,獨自傷心了。“孤坐”二字一疊,疊出無限閨怨秋恨,疊出萬般無奈,不由人不生憐香惜玉之心。更令人黯然神傷的是,她目光一掃,看到那網結塵生的金徽寶琴,想起昔日為郎君調弦彈琴的歡娛,對比今日的凄涼,不禁深深一嘆:“《白雪》金徽誰和?”《白雪》,古曲名。金徽,本指琴上金飾之音位標記,這里代指琴。郎君遠去,《陽春》《白雪》之曲,無人可和。這一結,猶如曲未終弦已斷,語未盡淚先流,將詞情推至秋夜懷人凄楚悲哀的高潮。
對于此結語,陳廷焯認為“說破反淺”(同上)。這個評語當然有一定道理,但也應看到,升庵此詞以淡寓濃,手法極為含蓄深婉,最后若不點出題旨,未免流于隱晦。另外,就全詞風格看,雖仍屬婉約一路,但取意甚高,氣骨不弱,可能也有“將身世之感打并入艷情”的意思。那么,結末說破曲高和寡,就是他自己真情實感的自然流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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