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李商隱
紫泉宮殿鎖煙霞, 欲取蕪城作帝家。
玉璽不緣歸日角, 錦帆應(yīng)是到天涯。
于今腐草無螢火, 終古垂楊有暮鴉。
地下若逢陳后主, 豈宜重問《后庭花》?
大中十一年(857),作者任鹽鐵推官,有江東之游。曾到江都(今江蘇揚州),目睹隋煬帝行宮故址,有感于楊廣淫樂無度,招致國破身亡,乃寫隋代古跡,讬為諷戒。詩人詠《隋宮》以喻唐宮,借古代以鑒當(dāng)代,讓人們從中汲取歷史教訓(xùn)。
隋煬帝在位十三年中,三次出游江都。從長安到江都,建離宮四十余所。詩人揭露煬帝的荒淫,就從宮殿寫起。司馬相如《上林賦》寫長安形勝,有“丹水更其南,紫淵徑其北”句,因避唐高祖李淵諱,紫淵改稱紫泉,以之指代長安。首句“紫泉宮殿”以“煙霞”點綴,烘托其巍峨壯麗,高聳入云。再用一“鎖”字聯(lián)結(jié),刻畫出宮殿空鎖,任憑煙霞繚繞,棄置于凄冷之中的景象。這就激起讀者的懸想,如此壯麗的宮殿為何不用呢?二句一語點明,原來煬帝要另取江都作為居處。雖未具體描繪江都宮殿如何華美,但從離開長安,流連揚州,即可看出此處比長安是有過之無不及。這樣寫煬帝的耽于游樂,極為概括、凝煉。
二聯(lián)用推想之詞,進一步渲染煬帝的逸游。詩人運用有特征的事物代替直說,以“玉璽”象征政權(quán)。李淵起兵前,唐儉說他“日角龍庭”,必能得天下,因以“日角”指代李淵。又以“錦帆”指煬帝游船。說是政權(quán)如果不落到唐高祖手中,煬帝怕要游遍天涯海角了。語氣雖是推想,也并非純出臆測、憑空泛論。據(jù)史書記載,煬帝在開鑿了通濟渠之后,又開了八百里的江南河,準(zhǔn)備南游會稽。詩人的推斷符合史實,合理地突出了人物性格。句中“日角”對“天涯”,精切工整。“不緣”、“應(yīng)是”的嵌入,更覺宛轉(zhuǎn)有致,跌宕生動。紀(jì)昀譽之為:“最善用筆”。
三聯(lián)選用典型事例寫今昔盛衰,別開新境。《隋書·煬帝紀(jì)下》:“上于景華宮征求螢火,得數(shù)斛,夜出游山,放之,光遍巖谷。”杜牧《揚州三首》之二:“秋風(fēng)放螢苑,春草斗雞臺。”景華宮在東都,放螢苑在揚州,可見煬帝常以放螢取樂。古人認(rèn)為腐草可以生螢,說“腐草無螢火”,是慨嘆隋宮已成廢墟,只剩下一片腐草;同時也嘲諷煬帝搜盡螢火的荒唐行為,于今惟有滿目凄涼!
《揚州府志·古跡》說:“煬帝開通濟渠及邗溝,帝筑御道,并植楊柳,世稱隋堤。”很久以來,垂楊只有暮鴉相伴,當(dāng)年錦帆相接的景象早已消逝。詩人以“腐草螢火”與“垂楊暮鴉”相對照,從昔日之“有”,到今日之“無”的變化中,充滿了興亡之感,啟人深思。
尾聯(lián)想象煬帝死后重逢陳后主,作者挖苦地設(shè)問:難道還要再欣賞《后庭花》那首亡國之曲嗎?《隋遺錄》載:煬帝在江都游吳公宅雞臺時,曾夢遇陳后主,請其寵妃張麗華舞《玉樹后庭花》。詩人改生前夢遇為死后重逢,嘲諷煬帝緊蹈陳后主的覆轍,九泉之下仍迷戀聲色,不知悔悟!用“若逢”、“豈宜”假設(shè)之詞,冷語反詰,使詩句意境開拓,流轉(zhuǎn)靈活,加強了表達效果。
全詩寓議論于形象之中,寄慨深沉。把古代史事和現(xiàn)實情景相融合,并運用想象作了巧妙的生發(fā)和引申,豐富了詩的內(nèi)涵,發(fā)揮了藝術(shù)的表現(xiàn)力。通篇煉字遣詞精粹工致,寫得筆勢開展,意脈舒暢。清人何焯《義門讀書記》評為:“前半展拓得開,后半發(fā)揮得足,真大手筆!”確是切中肯綮之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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