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袁中道·西山十記(之一)》鑒賞
出西直門,過高梁橋,楊柳夾道,帶以清溪,流水澄澈,洞見沙石,蘊藻縈蔓,鬣走帶牽,小魚尾游,翕忽跳達,亙流背林,禪剎相接,綠葉秾郁,下復朱戶,寂靜無人,鳥鳴花落。過響水閘,聽水聲汨汨。至龍潭堤,樹益茂,水益闊,是為西湖也。每至盛夏之月,芙蓉十里如錦,香風芬馥,士女駢闐,臨流泛觴,最為勝處矣。憩青龍橋,橋側數武有寺,依山傍巖,古柏陰森,石路千級。山腰有閣,翼以千峰,縈抱屏立,積嵐沉霧。前開一鏡,堤柳溪流,雜以畦田,叢翠之中,隱見村落。降臨水行,至功德寺,寬博有野致,前繞清流,有危橋可坐。寺僧多習農事,日已西,見道人執畚者、插者、帶笠者,野歌而歸。有老僧持杖散步塍間,水田浩白,群蛙偕鳴。噫! 此田家之樂也,予不見此者三年矣,夜遂宿焉。
(《珂雪齋集》)
既然是一篇游記,要想盡可能地記錄下所游之處和所見之物,使文字獲得事半功倍的效果,從方法上看,也許是非速寫莫屬了。于是,隨著作者的足跡,在高梁橋、龍潭堤、青龍橋、功德寺,一處景致,一地風物,全都在濃縮式的速寫中顯露了各自不同的風貌,并在有機的互相銜接中構成了全文統一的時空畫面。
游山玩水,攬勝賞幽,既是雅事,又是樂事,它不會不激起人的情感。細致地咀嚼一下全文,我們感到它從頭至尾都沉浸在強烈的情感氛圍中。這不僅可以從“鳥鳴花落”、“水聲汨汨”、“群蛙偕鳴”等滿是生機的動態描述里予以印證,而且還可以在“寂靜無人”、“古柏陰森”、“積嵐沉霧”等凝固沉淀的靜態描述里覓見痕跡。換句話說,作者的強烈情感實際上已完全融化在字里行間了。
不言而喻,在游覽和作文之間存在著一個共同點——節奏,它是以快慢、動靜、張弛等合乎一定規律的交替變化表現出來的。在本文里,這兩種節奏在作者的匠心妙用下統一了,它的文字表現是: 一、從第一字“出” 到末一句的“宿”,其間不斷有“過”、“至”、“憩”等字予以聯絡,與或水或陸、或升或降的行程配合,恰到好處地反映了步履的疾徐規律。二、前半文章以四字句為主,夾以散句;結束文章以散句為主,插入四字句。兩者相反相成,互補互應,這種整散有序的布局很能反映足力強弱的節律。三,同樣是景,高梁橋與青龍橋大不相同,前者正處于作者行走之時,故景致多見動態; 后者正處于作者休憩之時,故景致多見靜態。在更高的層次上,這動靜與休憩的合拍正來源于作者心理上一張一弛的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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