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徐芳·雁奴說》鑒賞
雁之性善睡,宿于野,恐人謀己,則使孤者司警。有所見,高鳴戛戛,若傳呼然,群雁輒隨之起,謂之“雁奴”。
有黠者貯火竹管中,潛行至近處搖之,火星噴出爛然,旋韜而伏①。雁見火至,謂有寇,瞿然而叫②,群雁鼓翅交應。久之,寂然無所睹,于是怪奴欺已,小啄之,復就宿。少頃,伏者再起,舉火搖之,奴又輒叫,群雁又輒應。已又寂然,則益怪,啄之加甚。如是數(shù)四火,即數(shù)四驚,又數(shù)四啄。奴見火之無害,而啄不勝苦也,意稍快,不敢復警; 即再警,群雁亦不復應。于是張網(wǎng)遍其宿處,噪而攻之,群雁夢中起,盡在網(wǎng)中,不可復脫。自后捕雁者皆用其術。
愚山子曰③: 設警固將以防患也,今更以其警罪之,固不如無設矣,欲不罹得乎④?至駢頸就縶,而后嘆奴之忠而聽之不早也,則何及矣!吾非悲睡雁也,悲奴之屢鳴屢啄,而又以俱網(wǎng)也。
(《懸榻編》)
在徐芳文集《懸榻編》中,有許多生動警策的寓言、雜文。這些文章善于以細小又有奇趣的事物,諷刺世態(tài)人情,寄寓哲理教訓,正象苗蕃所評: “尋常耳目中,放絕大神通。”這篇《雁奴說》講的是捕雁術,卻蘊含著明代所以覆亡的歷史教訓。愚蠢昏憒的明代統(tǒng)治者對于那些貞諒清醒之臣的警告根本聽不進去,還要加以排擠迫害,于是朝中大臣便不敢也不愿再進諍言,大家噤若寒蟬,于是明朝江山就在糊里糊涂中淪亡了。此文的深刻性還在于暗示出這樣一個普遍的道理: 人們往往在碰得頭破血流之后,在遭到慘重的失敗之后,頭腦才清醒過來,但已為時過晚。這些道理都溶化在生動有趣的敘述中,作者沒有作生硬的比附,或遠離捕雁一事隨意引伸。篇末議論也緊緊扣住題目,就事論事,其間有深沉的感嘆,有發(fā)人深省的詰問。這是文章的含蓄處。
此文能以人心揣物情,群雁的愚蒙暴戾,孤雁的誠謹委屈,皆有情感活動。寫孤雁與群雁的幾次矛盾,筆法不同,詳略不同,文字極有分寸。第一次,雁群“怪奴欺己”,“小啄之”。第二次,“益怪”,“啄之加甚”。以下不再復述,則用簡筆帶過,“如是數(shù)四火,即數(shù)四驚,又數(shù)四啄”。接寫雁奴“心態(tài)”,“意稍怏”,不敢也不愿“復警”。最后點出結局,昏睡的群雁和司警的孤雁都罹羅網(wǎng),無一幸免。事情雖然簡單,但經(jīng)過作者巧妙的敘述,卻有發(fā)展,有變化,有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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