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蘇軾·與曾子固書》鑒賞
軾叩頭泣血言,軾負罪至大,茍生朝夕,不自屏竄,輒通書問于朋友故舊之門者,伏念軾逮事祖父。祖父之沒,軾年十二矣。固能記憶其為人。又嘗見先君欲求人為撰墓碣,雖不指言所屬,然私揣其意,欲得子固之文也。京師人事擾擾,而先君亦不自料止于此。嗚呼,軾尚忍言之。今年四月,軾既護喪還家,未葬,偶與弟轍閱家中舊書,見先君子自疏錄祖父事跡數紙,似欲為行狀未成者,知其意未嘗不在于此也。因自思念,恐亦一旦卒然,則先君之意永已不遂。謹即其遺書,粗加整齊為行狀,以授同年兄鄧君文約,以告于下執事。伏惟哀憐而幸諾之,豈惟罪逆遺孤之幸。抑先君有知實寵綏之,軾不任哀祈懇切之至。
(《蘇東坡全集》)
有道是“求人不如求己”,可見求人之事難為。常人尚如此,對蘇東坡求曾子固為其祖父撰寫墓志銘文一事來說,尤有其難以啟口之處。
推斷起來,原因大體有三。蘇曾二人似已久未見面,冒然求助,有些唐突; 蘇軾自身文字功夫不下于曾子固,對方出于謙虛考慮,會否答應; 祖父死時,蘇軾年僅十二,如今已對其為人印象模糊,且所有資料,僅存父親生前所錄,以此為據,寫一篇恰到好處的文字不是易事。
世事相反相成,細想起來,這三條恰可成為求人的理由: 一,正因輕易不求人,故“通書問于朋友故舊之門”往往更易受重視。二,自己有能力辦的事,不得已而求于人,表明更贊識對方,被求者是倍受尊重的。三,這是實質性的; 大文豪為先祖父寫行狀 (無非“歌功頌德”),若寫不足,于族人不好交代; 寫得過了,又有自吹之嫌,這正是蘇東坡不得不求人處。但曾子固也不是傻瓜,自然會明白其中原委。
作者對此顯然有十分把握,故在信中免去種種解釋之詞,極寫三個方面: 寫事態之急,先祖死已多年,今父親又死了,說不定某日自己也突然死去,則多少年來的宿愿成為泡影; 寫己心之誠,用 “叩頭泣血”、“負罪之大”、“伏惟哀憐而幸諾之”等語,言己責任重大,并以此相托; 寫對子固之重,為求墓碣之事乃祖孫三代之愿,尤其是先君之意,可謂不看活人情面也得顧死人面子罷。試想,曾子固收到這封信后,還能拒絕嗎?
此文的特點是用語懇切而不空泛,敘述委婉而實在,因此可以說,本文是一篇難得的“求人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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