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詩《月夜;春望;哀江頭》原文|注釋|譯文|翻譯|鑒賞
今夜鄜州月,閨中祗獨看。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香霧云鬟濕,清輝玉臂寒。何時倚虛幌,雙照淚痕干?
春望
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白頭搔更短,渾欲不勝簪。
哀江頭
少陵野老吞聲哭,春日潛行曲江曲。江頭宮殿鎖千門,細柳新蒲為誰綠! 憶昔霓旌下南苑,苑中萬物生顏色。昭陽殿里第一人,同輦隨君侍君側。輦前才人帶弓箭,白馬嚼嚙黃金勒。翻身向天仰射云,一笑正墜雙飛翼。明眸皓齒今何在?血污游魂歸不得。清渭東流劍閣深,去住彼此無消息。人生有情淚沾臆,江水江花豈終極! 黃昏胡騎塵滿城,欲往城南望城北。
天寶十四年(755)十一月安祿山反,杜甫將家由奉先遷到鄜州(陜西富縣)。天寶十五年(756)八月,杜甫由鄜州奔彭原行在,被賊軍所獲,拘留長安。時肅宗即位,七月已改元至德。至德二年(757)夏,杜甫才逃出赴行在?!对乱埂?、《春望》、《哀江頭》三首詩,都是杜甫被囚禁長安時所作。
這首寫于長安的《月夜》,與此外還有的《憶幼子》、《一百五日夜對月》等作品,都表現了對妻子的懷念。但《月夜》卻以相憶的手法表現,妻子之憶,實是詩人的憶中之憶。寫妻子對月相憶兩句,意境清美,感情誠摯?!昂螘r”兩句,語中含有肅宗必能中興的信念。浦起龍云:“心已馳神到彼(指鄜州),詩從對面飛來。悲婉微至,精麗絕倫,又妙在無一字不從月色照出?!?《讀杜心解》)
首聯兩句,說明平時杜甫常和妻子一同賞月。而其中“獨”字還和下聯相照應,可知小兒女還不解事,所以下聯寫“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這是流水對,是從杜甫真情實感中進發出來的。若將“未解憶長安”句與《羌村》詩中的“驕兒不離膝,畏我復卻去”和《北征》詩中的“問事競挽須,誰能即嗔喝”的詩句對照來讀,可以依稀看到小兒女的一副憨態。“香霧云鬟濕,清輝玉臂寒”是平日生活中的美感意識和親昵感情的自然流露,同時也表現了到夜深還在對月懷念自己妻子的一種憐愛和感慰之情?!办F”本不香,因人因“云鬟”而香,當然,這是詩人的想象,思念和愛憐之情由此委婉流出。由自己在月下所感到的寒意想到清輝下妻子的玉臂肌膚之寒,可見相憶之甚,恩愛之深。李商隱一首《無題》詩云:“曉鏡但愁云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惫P法和用意相近,當從杜甫此詩脫出。結聯說,雖然未能預知,但自會有時在窗前依著輕柔透明的幕帷并肩望月。悲中有喜,悲的是離別日久,艱苦備嘗,所以落淚;喜的是寄希望于王朝中興,屆時家人團聚,所以淚干。一波三折,寄意深遠。
《月夜》詩首聯跌出一“獨”字,乃全詩關鍵,通篇處處寫“獨”,思家反寫思己,意蘊豐富,運思精妙。
《春望》是詩人在長安最后的一首詩篇,含蓄地反映了長安被戰火破壞后的荒涼景象,抒發了憂時傷亂的情懷,寓有渴望王朝中興之意?!对乱埂肪渚鋵憽霸隆?,《春望》則字字寫“望”。前四句,是寫目“望”,呈現在眼前的是一派破敗荒蕪凄涼的景象,具有高度的概括力。所以,紀昀對“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兩句評曰:“起聯筆力千鈞?!彼抉R光《續詩話》說:“古人為詩貴于意在言外,近世詩人惟杜子美得之,如‘國破山河在’云云。山河在明無余物矣,草木深明無人矣?;B平時可娛之物,見之而泣,聞之而悲,則時可知矣?!鼻熬?,南宋姜堯章的《揚州慢》“唯有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似之。后句近乎曹操《短歌行》中“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無枝可依”四句所寫的意境。所以,仇兆鰲說:“上四句寫春望之景,觸物傷情。”后四句是寫“望”。希望戰亂早日平息,傳來勝利捷報,能獲家書?!凹視秩f金”,可見希望之殷切。最后結語蘊有希望早日回到朝廷的意思?!鞍最^搔更短”,搔白頭表示既有憂愁,又有希望。他的《夢李白》第二首也有類似語:“出門搔白首,若負平生志?!睉n盼之情使白發越搔越短,以至短得“渾欲不勝簪”?!棒ⅰ?,古人隱居是說“散發巖岫”、“抽簪”,發不簪,而作官就需要總發戴冠插簪。因此末兩句的寓意很明顯。為了實現這一愿望,杜甫就在是年夏四月脫身逃奔鳳翔,謁肅宗,拜左拾遺。后來他有《得家書》詩,敘此事曰:“二毛趨帳殿,一命侍鑾輿。”所以,《唐宋詩舉要》引盧文昌說:“挽望字意結?!贝苏f甚是。
紀昀就全詩評云:“語語沈著,無一毫做作而自然深至?!逼鋵嵣鲜龅摹对乱埂吩娨灿写孙L格,只是所用的藝術手段不同而已。
從詩的內容而言,在至德二年春約近三月時重游曲江所寫的《哀江頭》,可以說是《春望》的姐妹篇,不只寫于同時,還在于所寫的內容相輔相成?!洞和芬颉皣粕胶釉冢谴翰菽旧睢倍愀袝r傷亂之懷,而《哀江頭》著重描敘造成這景況的原因,由于玄宗楊妃沉溺于享樂,終于導致國破人亡胡騎滿城的歷史悲劇。曲江是玄宗貴妃的淫樂之處,故以《哀江頭》題詩。全詩分三節,均以“哀”為核心?!吧倭辍彼木洌瑢懮頌橐袄?,春日潛行,見宮館深閉,蒲、柳搖風,不禁感慨興亡,“吞聲”而“哭”。這是一節,一“哀”,并以“哀”領起全篇。“憶昔”十二句,寫貴妃的驕奢淫逸、與君“同輦”的逾分生活,不僅造成了“血污游魂歸不得”的自身的悲劇,而且還釀成了國難,致使玄宗經“劍閣”去蜀。其中的“輦前才人帶弓箭,白馬嚼嚙黃金勒。翻身向天仰射云,一笑正墮雙飛翼”四句是暗用《左傳》中的賈大夫惡丑,其妻三年不言不笑;賈大夫帶她去皋澤,射到雉,她才笑了,說話了。這故事是說為博得貴妃一笑,終成千古恨。以上是第二節,又一“哀”。最后一節“人生”四句歸結到“國破山河在”、“胡騎塵滿城”的哀吟,說明玄宗、貴妃的享樂生活所造成的嚴重后果。用“淚沾臆”照應開篇“吞聲哭”,前后渾然一體,又是一“哀”。詩的構思別具匠心,以寫貴妃為重點,不側重寫玄宗,而玄宗自在其中。當時玄宗還在蜀,肅宗正圖恢復,詩人自然不便作直接諷刺,所以運用委婉曲折的手法去表現,而把旨意又傳遞給了讀者。因此,楊倫引邵長蘅評這首詩的藝術特點說:“轉折矯健,略無痕跡。”
總之,《月夜》、《春望》、《哀江頭》三首詩,不僅同寫于詩人囚禁長安時,而且在內容上也是一個整體,三篇都寫一個“淚”字。《月夜》之“淚”側重寫思念家人,而又不乏憂時傷亂之情;《春望》之“淚”,二者兼而有之,交替雜呈;《哀江頭》之“淚”,全為傷亂所流。三者次第,以國以民為重,由此可窺詩人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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