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華詩《輕薄篇》原文|注釋|譯文|翻譯|鑒賞
末世多輕薄,驕代好浮華。志意既放逸,貲財亦豐奢。被服極纖麗,肴膳盡柔嘉。童仆余粱肉,婢妾蹈綾羅。文軒樹羽蓋,乘馬鳴玉珂。橫簪刻玳瑁,長鞭錯象牙。足下金鑮履, 手中雙莫耶。賓從煥絡 , 侍御何芬葩! 朝與金張期,暮宿許史家。甲第面長街,朱門赫嵯峨。蒼梧竹葉清,宜城九醖醝。浮醪隨觴轉,素蟻自跳波。美女興齊趙,妍唱出西巴。一顧傾城國,千金不足多。北里獻奇舞,大陵奏名歌。新聲逾激楚,妙妓絕陽阿。玄鶴降浮云,鱏魚躍中河。 墨翟且停車, 展季猶咨嗟。淳于前行酒,雍門坐相和。孟公結重關,賓客不得蹉。三雅來何遲? 耳熱眼中花。盤案互交錯,坐席咸喧嘩。簪珥或墮落,冠冕皆傾邪。酣飲終日夜,明燈繼朝霞。絕纓尚不尤,安能復顧他? 留連彌信宿,此歡難可過。人生若浮寄,年時忽蹉跎。促促朝露期,榮樂遽幾何? 念此腸中悲,涕下自滂沱。但畏執法吏,禮防且切磋。
(據明刻 《漢魏百三名家集·張茂先集》,下同)
西晉王朝建立后,曾有過一些符合人民利益的措施,繼而平定孫吳,完成統一,生產獲得一定程度的發展,社會也出現安定繁榮的局面。但是,統治階級上層奢侈淫靡風氣也相應滋長。出身士族地主的晉武帝司馬炎正是為首的人,他廣選宮女,大事游宴。左右的貴戚顯宦羊琇、王愷、石崇等也恣意揮霍搜括所得,夸豪斗富盡情浪費。侈靡風氣,大為流行。太康三年(二八二),車騎司馬傅咸曾經上書發出“奢侈之費,甚于天災”(《通鑒·晉紀》)的警告。到惠帝時,風氣愈壞,波及更廣。據《宋書·五行志》載:“晉惠帝元康中(二九一——二九九),貴游子弟相與為散發裸身之飲,對弄婢妾,逆之者傷好,非之者負譏。希世之士,恥不與焉。”本篇正是這一背景下的產物。《張華年譜》系此于惠帝元康七年 (二九七),可以信從。
詩的開頭四句,徑直并概括地指出處于末世驕代輕薄浮華已成風氣,客觀上由于資財豐裕,主要還在于人們志意放逸。二十個字便確切抓住了時俗的癥結和形成的原因,即符合歷史實際,也起著統領全篇的作用。以下共分四層寫時俗實況,構成全詩的中段。首層到“侍御何芬葩”,先就輕薄子——貴游子弟本身著筆,寫出他們的被服、裝飾、肴膳以及車輿乘馬沒有一樣不是華麗的珍奇,極盡豪奢,詩句略略點染婢仆賓從,用意也在烘托主人。次層到“素蟻自跳波”,寫這些人的住處都是高門甲第;朝夕來往的無一不是高官貴戚。他們享用的盡是名酒佳釀、人間極品。兩層具體、形象地摹寫了豐奢浮華的景狀。三層到“展季猶咨嗟”,盛寫美女妍倡(原作的“唱”,疑是“倡”之誤)的美艷傾城,所表演的名歌奇舞更是妙絕人寰,感動禽魚,盡夠他們賞心娛意。四層到“此歡難可過”,著意寫輕薄子的群聚轟飲。這些人男女雜坐,琴韻侑觴,盤案交錯,耳熱眼花,無晝無夜地狂飲爛醉,縱恣無度。這兩層總的描繪出這些人輕薄放逸的丑態。末段八句是全詩的結尾,表達了作者對這些貴游子弟蹉跎歲月、虛擲年華的惋惜、悲憫; 并提出了應敬畏國法、切磋禮防的規誡——也不妨理解為作者是借輕薄子的反思、痛悔和自警來表達這一思想的,——這是作者的正意所在。
作者對貴游子弟奢華輕薄的種種形象盡情揭露,表現了不滿和譏刺,結處也流露希望這些人幡然悔改的心情,可見是懷著熾熱的感情著筆的。在表達中用筆深細,又運用樂府中常見的鋪敘和西漢大賦的著意敷陳的手法,因而產生了良好效果。詩的中段寫得特別生動細致。如在服飾上,連頭上橫簪是雕刻玳瑁而成,長鞭上鑲嵌的是象牙,甚至鞋上貼的是金箔,都一一寫到。座車是豎著羽蓋的文軒,馬勒上的玉珂發出悅耳鳴聲,車馬正在行進,顯得有聲有色。酒行杯移,生動寫出酒里的浮糟在轉動、酒面的浮沫在跳躍的細小動態,反映出觥籌交錯,席中人的飲興正豪。這樣描寫入微,形容盡致,使主題的表達更具有深度。作者“辭藻溫麗,朗贍多通”(《晉書》本傳),作品有著繁縟華艷的特色。本篇就很富文采,顯得華麗。選詞用語,也多經琢磨揀擇。如“賓從煥絡繹”、“朱門赫嵯峨”的“煥”字,“赫”字,見出威勢顯耀,不可一世,大見神采,不是隨意用的。又多用典故、事類表意。如墨翟是音樂否定論者,曾因邑名朝歌,因而回車,現在居然停車而聽; 柳下惠是著名不好色的,現在也贊嘆不已: 歌舞及其表演者如何動人,不言而喻。又如借《淮南子》所記瓠巴鼓瑟而鱏魚出聽,《韓非子》所說師曠鼓瑟而玄鶴飛舞,極寫音樂之美;借《史記》所敘淳于髠諷諫齊威王時說的“前有墮珥,后有遺簪”的話、《說苑》所載楚莊王不追究絕纓的事,反映出男女混雜、放浪狂飲之類,不一而足。這些典故,或明用,或化用,都是用語少而含意富,易于喚起讀者聯想的作用。詩末用以警惕人們的,是“執法吏”和“禮防”顯得軟弱無力。這結尾和前面豪奢放逸生活宏麗的鋪敘相對照,也多少給人以西漢揚雄評論當時大賦時所說“勸百而諷一”的同樣的感覺。但這要辯證地看,歷史地看,不能一味苛求于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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