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黃景仁詩《圈虎行》原文|注釋|譯文|翻譯|鑒賞
都門歲首陳百技,魚龍怪獸罕不備。何物市上游手兒,役使山君作兒戲。初舁虎圈來廣場,傾城觀者如堵墻。四圍立柵牽虎出,毛拳耳戢氣不揚。先撩虎須虎猶帖,以棒卓地虎人立。人呼虎吼聲如雷,牙爪叢中奮身入。虎口呀開大如斗,人轉從容探以手,更脫頭顱低虎口,以頭飼虎虎不受,虎舌舐人如舐轂。 忽按虎脊叱使行,虎便逡巡繞闌走。翻身踞地蹴凍塵,渾身抖開花錦茵。盤回舞勢學胡旋,似張虎威實媚人。少焉仰臥若佯死,投之以肉霍然起。觀者一笑爭醵錢,人既得錢虎搖尾。仍驅入圈負以趨,此間樂亦忘山居。依人虎任人頤使,伴虎人皆虎唾余。我觀此狀氣消沮,嗟爾斑奴亦何苦。不能決蹯爾不智,不能破檻爾不武。此曹一生衣食汝,彼豈有力如中黃,復似梁鴦能喜怒。汝得殘餐究奚補,倀鬼羞顏亦更主。舊山同伴倘相逢,笑爾行藏不如鼠。
這首詩寫于乾隆四十五年(1780)。當時,黃景仁在北京,靠人資助捐了個縣丞,正在候選,因生活困頓,把接來京城不久的老母妻子也送回江南去了,因此心情郁悶。這首詩,借寫老虎的失身降志、任人擺布的可悲境遇加以嘲諷,從中流露出對社會世態及個人身世的無限感慨。
開頭四句,寫京城歲首百技雜陳,其中有人以馴虎為戲。接下四句寫開頭的場面: 廣場四周人圍如堵墻,老虎剛牽出來時,卷毛貼耳毫無生氣。此后大段文字轉入對虎的正面描寫: 馴虎的人先撩虎須,老虎仍然十分貼服。將一根棍子豎起來時,老虎跟著像一個人那樣站起來。就這樣,在大聲吼叫中,馴虎人開始與老虎相戲了。老虎張開像斗大的口,人把手、把頭先后伸入虎口,老虎并不咬他,反而像對虎崽那樣用舌頭去舔他。這個人按住虎背大喝一聲,于是老虎就圍著欄柵打轉轉。后來又蹲在地上用腳敲打堅凍的地面,并抖開他滿身花錦般的毛皮,盤回作態學起跳舞來。它的樣子表面像是在顯虎威,實際上卻是在向人獻媚討好。再過一會,老虎又突然躺在地上裝死,等到丟一塊肉給它時,它又突然跳了起來,引得觀眾都哈哈大笑,于是大家向它拋錢。馴虎的人收起錢后,老虎也搖著尾巴表示高興和感謝。然后馴虎人又把老虎關起來帶走了。老虎也以此為樂,并不思念它原來在山中的自由生活,它一切聽從人的指揮,馴虎人也就靠它來謀生了。
這一段虎戲描寫結束后,作者就此發感慨說: 我看見你這個樣子就感到喪氣,你這老虎何苦這樣呢! 你不能斷掌脫身是你的不智,你不能沖破檻籠是你的不勇。這班人一生的衣食都靠你,難道他們真的有中黃、梁鴦這些古代制虎勇士那樣的本領嗎?你在他們那里討得一點剩羹殘食究竟有何意義呢?那些為虎作倀的鬼魂也因此羞愧而想換個主人! 如果你過去在山里的同伴碰到你,恐怕也會譏笑你膽小如鼠的。
這首詩首先告訴大家,在京城里各種雜戲很多,但作者為什么卻偏偏選中了要寫馴虎之戲呢?這正好說明寫這個題材只是供題發揮,用它來抒發作者內心的某種憤懣,而這個選擇的確是很成功的,因為老虎的本性是吃人食肉,原為百獸之王,而現在這只老虎卻是依人為生,供人驅遣,在別人頤指氣使之下,做出種種可憐的媚態,而它的結果卻只是獲得一些“殘羹”而已,這是多么可悲的一種形象。它既是對那些失身降志、甘愿任人擺布的人的一種極大的諷刺,同時也透露出對自己身懷壯志卻為時勢所迫、只能寄人籬下的不幸遭遇的一種不平,其感情色彩是非常深沉濃烈的。詩中還特別指出,這些老虎如此俯首貼耳地受制于人,而那些馴虎者并不是什么勇士,只不過是一些市井之徒而已。這樣的反差對比就更增強了它的諷刺意味。最后兩句:“舊山同伴倘相逢,笑爾行藏不如鼠。”把這只老虎的“不智”與“不武”描繪到極致,以此作結,留下了無窮的意蘊,供人品味。
雖然這是一首借物抒懷的詩,但這一類詩如果狀物不工,則由此而發的抒懷也就必將受到很大的影響。而這一首詩在對馴虎情節的描繪上卻顯得十分形象逼真,惟妙惟肖,僅讀其詩,已宛若一出生動活躍的虎戲歷歷在目。老虎剛出來時,首先就寫到“先撩虎須虎猶貼”。“撩虎須”本是最危險的事,因為它最容易激怒老虎,而這只老虎卻卻任人撩須,無動于衷,一句話就寫盡了堂堂山君那俯首貼耳、搖尾媚人、虎威盡喪的丑態。描寫越生動、細膩,就越能自然有力地抒發出后面的議論來,這也是這首詩的成功之處。
總之,此詩選材精到,狀物工妙,抒懷深沉。兩者融合得體,一氣呵成。有些句子如“先撩虎須虎猶貼”、“似張虎威實媚人”等,更是觀察入微,鞭辟入里。同時人孫淵如在《詩評》中說“仲則《圈虎行》為七古絕技,‘似張虎威實媚人’,奇句精思,似奇實正。”評論得很是確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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