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飄楓葉草萋萋,云壓天邊雁陣低。
何處水村人起早,櫓聲搖月過橋西。
禪家和詩家都喜愛田園風光、自然山川。禪家可以從這遠離塵世的景物中更直覺地觀照和體驗到冥冥的佛理,詩人可以從這超脫功利的環(huán)境中更親切地獲得和感受到美的存在。他們都可以在這淳樸潔美的大自然懷抱中受到洗禮、得到升華,只不過前者更偏重于宗教的、哲學的,后者更偏重于道德的、美學的。這樣禪和詩就在熱愛田園自然這一點上找到了契合點,更何況那些亦禪亦詩的詩僧呢? 他們自然要更多地把眼光投向這塊圣地了。此其一。其次,禪家既然以四大皆空、人生如夢,身如泡沫亦如風,一切皆歸于虛幻,作為自己的信仰,他們對待一切就自然采取超脫、淡泊的態(tài)度; 而田園山川顯示于詩人之前的美,除了雄奇壯偉之外,主要的是它的和諧、恬靜、幽雅,因而它喚起詩人的亦主要是清空、優(yōu)美那一類的審美感覺,這就和禪家的意趣又有了接近點,更何況那些亦禪亦詩的詩僧呢? 他們筆下的田園山水詩必定多是些清曠高潔的雅調(diào)。此其二。道全的 《秋曉》詩,正可以視為以上兩點的典型體現(xiàn)。
這首詩前兩句所選取的種種意象還是頗帶有一些傷感情調(diào)的,“飄飄楓葉”明確寫出了秋色的凋零,“云壓天邊”仿佛令人感到了沉重的壓抑;特別是“草萋萋”和“雁陣低”這兩種意象,按中國古典詩詞傳統(tǒng)的象征意義講,還應代表一種懷人的情緒。因為“青青河畔草”,象征著“綿綿思遠道”(《古詩十九首》,而白居易更直云:“又送王孫去,萋萋滿別情。”(《賦得古原草送別》)而“雁過也”,則能引起人們“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李清照《聲聲慢》)更何況鴻雁傳書早已是一種固定的含義了。看來道全似乎還未完全忘卻塵世。但如果下文仍沿著這個調(diào)子寫下去,進一步抒發(fā)悲秋之感,那么道全就真的成為一個凡夫俗子了。實際上則不然,作者輕輕地把筆鋒一轉(zhuǎn),完全擺脫了這種淡淡的幽傷,轉(zhuǎn)而進入了一個恬美幽靜的境界,使自己的心靈在這純美的自然中得到了凈化與升華。更巧妙的是他寫人又不直接寫人,而寫櫓聲,寫水村又不直接寫水村,而寫小橋;寫早起又不直接寫早起,而寫月色。于是“櫓聲搖月過橋西”便構(gòu)成一幅絕妙的、充滿清曠神韻的水村晨起圖,而“搖”與 “過”兩個動詞的斡旋,又使這幅靜謐的圖畫充滿了動感,于是聲、光、色、動皆至佳境,作者高潔的情趣和清空的審美意識,也得到了充分的表現(xiàn),詩和禪也找到了完美的統(tǒng)一。
為了印證這一點,我們不妨引一些同類調(diào)子的他人之作。如王維云:“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鹿柴》)柳宗元云:“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江雪》)“煙消日出不見人,欸乃一聲山水綠。”(《漁翁》)姜夔云:“長橋寂寞春寒色,只有詩人一舸歸”(《除夜自石湖歸苕溪》)“曲終過盡松陵路,回首煙波十四橋。”(《過垂虹》)盡管所取的意象略有不同,但不都是清空靜謐,使人在清冷中得到凈化的調(diào)子嗎?而這些詩人又恰恰都喜禪,這難道只是一種偶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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