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趙齊平
胡兒又看繞淮春, 嘆息猶為國有人。
可使翠華周宇縣, 誰持白羽靜風塵。
五年天地無窮事, 萬里江湖見在身。
共說金陵龍虎氣, 放臣迷路感煙津。
陳與義
建炎二年(1128)正月,詩人為避金兵自鄧州出奔房州(今湖北房縣),夏又出奔岳州(今湖南岳陽)。詩人流寓岳州一年有余,建炎三年(1129)九月始離去。這首詩作于離去岳州前五月,為和周莘詩而作,故題曰“次韻”。尹潛,即周莘的字。周莘時任岳州決曹掾,亦能詩,數與陳與義唱和。《瀛奎律髓》在“忠憤類”收入他的一首《野泊對月有感》詩,稱其“有老杜氣骨”。詩中有“斗柄闌干洞庭野,角聲凄斷岳陽城”之句,當即在岳州所作。周莘詩用“庚”韻,陳與義詩用“真”韻,“庚”韻古與“真”韻通,陳與義所“次韻”的周莘原唱,可能就是《瀛奎律髓》所錄此詩。二詩同為七律,周莘詩題“有感”,就是陳與義詩題“感懷”,“感”的都是國事,不過周莘只在詩的結尾說“欲問行朝近消息,眼中群盜尚縱橫”(這年三月苗傅、劉正彥在杭州逼迫高宗禪位),不及陳與義詩內容廣泛、意義深刻。陳詩雖為“次韻”,實勝原唱。首句“胡兒又看繞淮春”,點明金人于建炎三年春再次進犯徐、泗、楚、揚等州的兵亂背景。徐、泗、楚、揚等州都距離淮水不遠,故曰“繞淮春”,把金人進犯的地點、時間都作了交代。“胡兒”來看淮水近處春色,字面上漫不經心,輕描一筆,而其實際內涵卻是屠戮劫掠的戰火與血淚。著一“又”字,見出外敵侵凌之暴、國家喪亡之慘、人民苦難之深。在這危急之秋,難道就沒有憂國憂民的志士仁人了嗎?有的,“嘆息猶為國有人。”“嘆息”就是“太息”。西漢賈誼在《治安策》中曾說當時國事“可為長太息者六”。“猶為國有人”亦用《治安策》中“猶為國有人乎”原句。現在還有志士仁人關心祖國命運,為國事而“嘆息”,這隱然即指周莘。詩為“次韻”周莘而作,周莘原唱的“感懷”就是為國事而“嘆息”。那么這句詩的背后豈不就是指斥南宋朝廷的當權執政者不以祖國命運為念?語中自有深沉的激憤。頷聯“可使翠華周宇縣,誰持白羽靜風塵”,把“嘆息”句的言外意蘊補足、點明。“翠華”代指皇帝。“宇縣”意謂全國,“翠華周宇縣”,字面說皇帝巡行全國各地,實際是寫高宗被金人追擊,到處狼狽奔逃。金人于建炎三年二月攻陷揚州,高宗逃往杭州。“白羽”,白羽扇。裴啟《語林》記載諸葛亮“持白羽扇,指揮三軍”。“風塵”,喻指戰爭,杜甫詩有“風塵荏苒音書絕”之句。“靜風塵”,使風塵平靜,意為消弭戰亂。有外敵之入侵,即望有志士仁人抵抗和擊退入侵之外敵。而出之以“可使”、“誰持”之疑問,則時無此志士仁人,不言而喻。時無此志士仁人者,時不用此志士仁人也。詩人心中深沉的激憤,到這里直接噴射傾吐無余。頸聯“五年天地無窮事,萬里江湖見在身”,聯系到自己。正因為戰亂相仍,“風塵”未“靜”,自己才他鄉流亡,轉徙無依,歷盡千辛萬苦,僅得保全性命。自靖康元年至建炎三年,凡四年,“五年”系約略言之。“五年天地無窮事”從時間上指出近五年間天下發生了許多巨大事變;“萬里江湖見在身”從空間上指出自己異地避難,流落湖湘。二句于深沉的激憤之中又包含無限的悲涼凄苦。尾聯卻筆鋒一轉,陡振精神:“共說金陵龍虎氣,放臣迷路感煙津。”“金陵”,即江寧。“龍虎氣”,謂帝王氣象。“共說”,是共周莘議說,扣著詩題的“次韻”、“感懷”,照應“嘆息猶為國有人”一句。建炎三年五月,高宗曾下詔:“金人已去,當進幸江寧府,經理中原。”“金陵龍虎氣”,即據此而發,以為恢復有望。“放臣”,詩人自指,陳與義于北宋末曾謫監陳留酒稅。這里亦兼指流亡“萬里江湖”形同放逐。“迷路感煙津”,是說迷路中看到關津渡口,看到前途方向,表示對南宋定都江寧的支持,因為憑借江寧龍蟠虎踞的險要,可以俟機出擊,進圖中原。但投降派反對定都江寧,后來,茍且偷安的高宗還是定都臨安(杭州),置北方國土人民于不顧,沉酣于西湖歌舞之中了。詩人在這里主張定都江寧,就是主張抗擊金人,就是主張收復中原,把詩題的“感懷”具體化,從“嘆息”中鮮明地表現了詩人堅定的愛國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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