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湖月傷亡友范七·高心夔
曲碕縈淥波,荇絲綴云素。
娟娟云際月,淺映湖上樹。
城西戍火微,面水一螢度。
峭風吹蘿帶,飛翻桂華露。
香定四無聲,碧影潰煙去。
欲尋徐孺亭,凄斷回橈處。
從詩題看,本詩是傷悼之作,但在寫作手法上,我們發覺除了最后二句明顯涉及主旨之外,其余都是寫景的句子,這樣的謀篇布局無疑很新穎,但是否很好地表達了詩人傷悼友人的感情呢?讓我們還是逐一分析詩句再作出判斷吧。
詩的開頭二句,寫東湖水邊的景致。曲岸澄波縈繞,荇藻的細莖似縷縷青絲,將落在水中的白云倒影,結綴在碧玉般的湖面上。如果不論平仄,第二句換成“綴素云”,就與第一句形成對仗;而現在詩人將“素”字放在“云”字后修飾之,整飭中便見出變化。再說得深些,“絲”諧音“思”,“素”又是喪服之色,不妨認為“荇絲”句已暗示了對亡友的哀思。
下面二句,落到了詩題中的“月”字,又通過“云”與上文相聯系。以“娟娟”狀月,意在用蘇軾《水調歌頭·丙辰中秋……》詞:“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表達對與之相反的現實——范七和詩人交誼未久,已成死別的惻愴之情。這二句看似只寫了明月映照著湖面上倒映的樹影,其實不然;因前二句已說到澄波上的云影,故此二句細味之又可以有另一層意思:是倒映波中的云際明月的反射光,在映照湖邊的樹叢。這種復義,豐富了詩歌的審美趣味。
接著,詩人之筆由寫月光轉入寫其它夜光:遠處,城郭西頭,駐防軍隊的點點營火明滅微茫;近處,貼近水面,一只流螢孤零零地悄然飛過。“微”、“一”兩字渲染出一種凄清冷寂的環境氛圍,而這樣的景象在詩人筆下出現,自是移情作用的結果。
“峭風”二句,“峭風”語出杜安世詞《踏莎行》“羅衣漸減怯風峭”,“蘿帶”語出屈原《九歌·山鬼》“披薜荔兮帶女蘿”,“桂花露”語出吳均詩《秋念》“箕風入桂露”。尖厲的秋風吹起如帶的松蘿,吹落桂花上凝結的露珠,也吹得詩人思潮起伏。(“桂華”又可認為是用周邦彥《解語花·元宵》“桂華流瓦”意,以之代指月光。)
“香定”二句語承上文,兼及人的嗅覺(“香定”)、聽覺(“無聲”)、視覺(“碧影”),既有靜感又有動感,而動更襯托出靜。“香定”實際上是詩人的主觀感受,是希望美好事物永恒之意念下意識的、不自覺的顯現;“無聲”則是此時此地自然界的客觀現象,但又是詩人有意擇取的、代表死滅的暗語,二者的結合成句,非常微妙。而“碧影潰煙去”,一個“潰”字鏤心劌腎,如有神助,極詩人刻意之功。一般的煉字,令人贊賞,而這樣煉字復煉意,則令人驚嘆。此句直寫夜霧中桂樹的形態,但讀者自可從中看出脫紅塵而逝的詩人亡友的影子。
最后二句,詩人以鄉先賢東漢徐稚(字孺子)比況范七,說:欲尋昔日歡會之亭,卻在當時蕩槳回船的地方悲從中來,不能自已。只是在末尾,詩人才用了直接表示傷感的“凄斷”一詞,傾瀉出渟蓄胸臆的情愫。但讀者通過前面的寫景,已經能夠體會到這種凄惻悲愴的情愫,此處只是將朦朧的詩意點明而已。
顯然,詩人以他的特殊方式寫出了他對亡友的深深哀思,可以說本詩是他的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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