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昜
《滿江紅·和王昭儀》
回首昭陽,千里外、愁云凝色。那堪憶、蛾眉初入,承恩瑤闕。畫鳳殷勤團扇底,當熊宛轉金輿側。嘆帝城、煙景入悲笳,容華歇。
驪山恨,終難滅。青冢怨,何須說。對新齋清磬,暗沾襟血。苦竹青迷瑤瑟雨,衰蘭秋老銅仙月。愿化為、彩石補完他,乾坤缺。
作者吳昜明崇禎十六年(1643)中進士,次年李自成破北京,崇禎帝自盡,清軍入關,南明弘光朝成立,他入史可法幕。以史可法薦,督餉吳中。清順治二年(1645),太湖抗清義軍起,吳昜主持軍事,戰(zhàn)敗出走。順治三年,再起兵太湖,被清軍掩捕殺害。作者處在內憂外患、朝代更替的年代,致力于抗清復明之大業(yè),但終因大勢已去,難遂其愿。這一經歷,使得他的詩詞之作多反映社會現實,寄寓興亡之感。其作品盡管在藝術上未達完美的境界,但慷慨悲壯,自足感人。
借宮女后妃之遭遇以抒發(fā)身世存亡之感是詩詞創(chuàng)作的一個傳統(tǒng)藝術手法。詞的開頭“回首昭陽,千里外、愁云凝色”幾句化用宋辛棄疾《賀新郎·賦琵琶》“馬上離愁三萬里,望昭陽、宮殿孤鴻沒,弦解語,恨難說”,以當日昭君出塞時去國懷鄉(xiāng)之典起興,暗喻國勢衰微,憂思凝重。緊接著,順勢導入對“蛾眉”初入宮時深得君王恩寵的境況的回憶與摹寫。“畫鳳殷勤團扇底,當熊宛轉金輿側”二句,用典故繼續(xù)敘述情寄君王、隨侍左右的舊事。這里,“團扇”,用漢班婕妤《怨歌行》:“新裂齊紈素,鮮潔如霜雪。裁為合歡扇,團團似明月。出入君懷袖,動搖微風發(fā)。”“當熊”,用《漢書·外戚傳》:“熊佚出圈,攀檻欲上殿,左右貴人傅昭儀等皆驚走。馮倢伃直前當熊立,左右格殺熊。上問:‘人情驚懼,何故當熊前?’倢伃對曰:‘猛獸得人而止,妾恐熊至御座,故以身當之。’”然而,往事如煙,好景不再。一個“嘆”字,將詞作由往事的追憶轉入嚴酷的現實。昔日繁盛的帝城如今卻凋敝冷落,淹沒在一片悲切的胡笳聲中。在古詩詞中,“笳”聲總是與“悲”情聯系在一起的,如“胡笳互動,牧馬悲鳴”(李陵《答蘇武書》),“悲笳數聲動,壯士慘不驕”(杜甫《后出塞五首》之二);這里的“悲笳”暗喻晚明王朝日薄西山,深懷悲慨無窮的家國之恨。
過片“驪山恨,終難滅。青冢怨,何須說”,連用兩個典故。“驪山恨”,用楊玉環(huán)之典,“青冢怨”,用王昭君之典,語意緊承上片之“蛾眉初入”句,吐露一種面對國破家亡、物在人非的現實的無可奈何情緒。盡管詞人為此而“暗沾襟血”,但可貴的是,他并未一味沉淪于“苦竹春迷瑤瑟雨,衰蘭秋老銅仙月”的悲憤之中,于是就逼出“愿化為、彩石補完他,乾坤缺”這樣擲地有聲的壯語。“知其不可為而為之”是中國士人為追求真理百折不撓的傳統(tǒng)精神的體現。詞人在他的作品中多次抒發(fā)這一誓愿。其《滿庭芳·七月八日夜作》結拍亦云:“待借取,女媧木石,銜血去填河。”他不僅以其言,而且更以其行實踐了自己反清復明的“補天”之志。吳昜所處時勢及個人經歷與辛棄疾有類似之處,從他的詞作看,也深受辛詞之影響。此詞結語似從辛棄疾《賀新郎·同父見和再用韻答之》中“看試手,補天裂”變化而來。
在藝術構思上,全詞起伏有致。起首低沉凝重,由“那堪憶”轉入歡快明朗;再由“嘆帝城”句過渡到悲凄;直至結語突轉為高亢。“文似看山不喜平”,錯落的安排不僅能反映作者憤慨不平的胸臆,而且使詞作在大起大落中扣住讀者的心弦,大大增強了作品的藝術感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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