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紫移楓,荷香在桂,又成一種風光。正輕寒氣候,好整衣裳。幾時送卻堂前燕?計云程,故國煙茫。游人何事,獨勝秋色,猶殢他鄉。
空有回文錦句,盡聽殘白露,捱過重陽。任青樓賞遍,酒永歌長。千里平安慵啟帙,都忘卻,家在湖湘。蘆蓼池塘,芙蓉亭沼,橘柚垣墻。
-----劉侗
這是一首客旅戀內之作。作者劉侗字同人,麻城人,崇禎七年進士,除吳縣知縣,未就任即卒,可見是位羈旅多年的人。從這首詞所抒之情看,也正是如此。
啟篇三句,寫客里風光。“華紫”即紫華,月季花的別名。月季與楓葉爭艷,荷香共桂香而生,兩個整齊的四字句,繪出一片特有的濃郁芬芳秋景。第三句用“風光”收束,奇偶相生,整飭之中透出靈動之氣。其中“又”字頗有意味,將客旅情懷暗寓其中,卻不露一絲痕跡。“正輕寒”兩句,寫覺輕寒而理衣裳,初看似無關痛癢,但那份敏感,卻正是久寓他鄉無人照料者所特有,故言外潛藏著一段別樣沉痛。此兩句已潛入旅思,卻處理得伏脈不顯,舉重若輕,是欲擒故縱的手段。
“幾時”三句,逗出歸思鄉戀。秋日氣候的由暖變寒,引發其對春天氣候由寒變暖時節的回憶,進而激起鄉思歸情。久寓他鄉,終日奔走,不知倏忽之間,已然春秋代序,乳燕繞堂之景,已被楓桂荷香所替代。遽然發問,正是驟然驚心的心理反映。且燕子依節候而動的規律,自然使詞人聯想到自己的淹留他鄉并心生悲慨了。這里用“云程”形容歸程之遙,用“煙茫”概見歸計之渺,已顯出歸思情切之狀,只是一腔幽怨含茹其中,蓄勢待發。歇拍三句,以“何事”綰結,將怨情盡行吐出,寫自己對無端羈旅他鄉,歸計無著的生活的不盡怨恨。這三句以“他鄉”、“游人”回護“故國”,以“秋色”呼應“風光”,將整個上片中所潛伏的懷歸意脈挑明,寫盡思鄉倦游之情。
過片三句,將懷歸之意凝于兩地相思之情上。“空有”句,用晉竇滔妻蘇蕙以五色絲織回文詩寄情典,見妻子哀婉相思之意。由于歸計無著,愛妻的一番深情,只是枉然,自己也只能在百無聊賴、郁郁寡歡之中從白露到重陽,苦捱時光。聽的或許是“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詩經·秦風·蒹葭》)的古歌,吟著大約是“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王維《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的舊句,詞人百感蒼涼,神思恍惚。“聽殘”、“捱過”,語甚頹喪,其情之可憫,可以想像。
“任青樓”兩句,更為沉郁。青樓征歌逐舞,本可忘憂,而詞人卻是在鄉愁難解、離恨易增的情況下,想借青樓買醉買笑以消憂懷,故而結果反而是愁上加愁,恨外有恨。詞人以“酒永歌長”概括身在青樓更加焦躁煩亂的心情,出人意表,卻在情理之中,刻畫彼時心境,堪稱入木三分,洵非真得其中況味者不能道出。
“千里”句直至結拍,進一步刻畫其難已的思念之情。費盡心機卻不能使鄉愁離恨稍有減緩的詞人,只能是自己安慰自己:反正是千里平安,也就用不著寫信相告了;反正是多年流浪,鄉關何處都已忘卻,也就用不著思歸了。初看似乎詞人已經釋懷忘憂,實際上是于沉痛之中故作曠達語,將詞情翻進一層:蘆蓼、池塘、芙蓉、亭沼、橘柚、垣墻,哪一樣不是故鄉景物,哪一樣不歷歷在目,哪一樣不在記憶當中?!忘卻家在湖湘,卻對湖湘之景物如數家珍,正是詞人情不能已處。正話反說,更見感情深摯。
整首詞演繹思鄉念家之情,寫法上頗有特色:以他鄉之景起,以故鄉之景收,中間敷陳刻骨銘心的眷懷意緒;起筆處緣景生情,結尾處寓情于景,結構井然,感情發展的脈絡清晰而自然,絲毫不給人做作之感。這恐怕也是此詞潛氣內斂,耐人咀嚼的原因所在吧。王世貞嘗評作者之詞“非纖宕者可比”(王昶《明詞綜》引),于此詞可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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