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成大·后催租行^①

老父^②田荒秋雨里，舊時高岸^③今江水。

傭耕^④猶自抱長饑，的知^⑤無力輸租米。

自從鄉官新上來，黃紙^⑥放盡^⑦白紙⑧催。

賣衣得錢都納卻^⑨，病骨雖寒聊免縛^⑩。

去年衣盡到家口^⑾，大女臨岐⑿兩分首^⒀。

今年次女已行媒^⒁，亦復驅將^⒂換升斗⒃。

室中更有第三女，明年不怕催租苦。

【注釋】

①后催租行：詩人之前還寫過一首《催租行》，因此這首標題《后催租行》。

②老父：指老農。

③高岸：防洪高堤。

④傭耕：指雇農。

⑤的知：的確知道。

⑥黃紙：指皇帝的詔書、文告。

⑦放盡：指盡免災區當年的租稅。

⑧白紙：指地方官的文告。

⑨納卻：納盡。

⑩免縛：免得被官府抓走。

⑾到家口：輪到賣家中的人口。

⑿岐：通“歧”，岔道口。

⒀分首：分離，“首”一作“手”。

⒁行媒：訂婚下聘禮。

⒂驅將：趕走，這里指賣掉。

⒃升斗：指很少的糧食。

賞析

這是一首敘事詩。詩人繼承和發揚了中唐白居易、王建等人的現實主義精神，學習他們的“新樂府”風格，反映民生疾苦，揭露了官府對人民的殘酷剝削和欺壓。全詩緊緊圍繞著繳租展開。詩中說：老人家因為秋雨，農田被淹，顆粒無收。原來的江堤也因洪水泛濫，被江水所淹。只有為人耕田，雇農本來就難以糊口，現在這種狀況哪里還能交得出租米。可是自從來了新的鄉官，剛剛免租的文告又不算數了，新的文告天天催租。賣衣服換來的錢都已經繳光了，這把病病怏怏的老骨頭再冷再寒也比被官府抓走的好。想想去年衣服賣光了，就只有賣大女兒，今年二女兒也已經下了聘禮，好歹能換來點糧食，家里還有一個女兒，明年看來也不怕官府催租了。詩人通過天災給人們帶來的痛苦，深刻地鞭撻了統治者不顧人民死活，橫征暴斂，將人民推向更為痛苦的深淵。老人家為了繳租，先是賣衣，后是賣人。賣了大女賣二女，骨肉分離，慘不忍睹。老人家終于發出了無奈的吶喊：我還有第三個女兒，不怕你們明年來催租了。這是一個無聲的控訴，詩人把想象的空間留給了讀者。明年有三女，后年呢？我們不難想象老人家的悲慘結局。在天災之年，在黑暗的社會，老人家的命運正是當時廣大勞動人民的共同命運。而“黃紙放盡白紙催”更是揭露了統治集團內部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的丑惡嘴臉。范成大如此大膽并深刻地揭露租斂問題，這在唐宋還不多見，這也正是這首詩的思想價值所在。作為一篇揭露和諷諭的文字，詩人并沒有像自居易新樂府“首章標目，卒章顯志”那樣直接揭示自己的觀點，而是采用老農自訴的方式。既收到了揭露之實，又不露聲色。尤其是結尾，繳完租后說的話，把自己的痛苦以平靜而略帶慶幸的語氣訴說出來，這是怎樣的凄切徹骨啊！這種冷峻的嘲諷在更廣泛的背景上揭露了官府催租的殘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