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亂那堪說,干戈竟未休。
公卿危左衽,江漢故東流。
風(fēng)斷黃龍府,云移白鷺洲。
云何舒國步,持底副君憂?
世事非難料,吾生本自浮。
菊花紛四野,作意為誰秋!
-----陳與義
這首五言排律作者在鄧州(治所在今河南鄧縣)所寫。按年譜: 作者發(fā)商水后,繼續(xù)南奔,至春末到達鄧州南陽,寓居僚友之家。七月,作者復(fù)北還陳留,時事草草,不可留居,于是再從葉縣方向南下,輾轉(zhuǎn)至襄陽。建炎元年(1127)春,作者自襄陽之光化再入鄧州,卜居城西。此詩即是年秋九月在鄧所作。
詩題“感事”,總指靖康、建炎以來的喪亂事變,諸如汴京被占,徽、欽二帝被俘,高宗播遷,以及公卿士大夫竄亡等等。“感事”之“事”,蘊含廣泛,非指一時一事。
“喪亂那堪說,干戈竟未休。”在百感交集之下,話卻說自從頭。自從靖康喪亡離亂以來,國事擾攘,國土日蹙,所不忍言;而兵爭干戈之事方興未已,竟未能望其止息。“那堪”、“竟未”,感慨蒼涼沉至。
“公卿危左衽,江漢故東流。”上句用《論語·憲問》:“微管仲,吾其被發(fā)左衽矣。”“左衽”,夷狄的服式。此句的意思是: 公卿大夫害怕被金人所擄,化為夷狄之民,故而紛紛逃散。下句用《禹貢》:“江漢朝宗于海。”但陳詩此句,是切自己所在之地而言,因鄧州是長江、漢水鄰近之地。“江漢故東流”,是詩人說自己一定要像江漢朝宗于海一樣,追隨建在東南的南宋朝廷。
“風(fēng)斷黃龍府,云移白鷺洲。”黃龍府,即和龍城,地當(dāng)今吉林寧安。五代時,后晉石敬瑭割燕云十六州以諂媚契丹,契丹封他為“兒皇帝”。公元九四七年,契丹逼晉,并俘虜了石敬瑭之子石重貴,把他囚禁在黃龍府。北宋亡國以后,徽宗、欽宗被金人所擄,囚禁于五國城(五國城: 遼國地名,后內(nèi)附;劃歸黃龍府),其事與晉事相類。“風(fēng)斷”,風(fēng)聞斷絕,即消息隔絕之意。下句“云移白鷺洲”,“云”,紫云,天子之氣;“白鷺洲”,長江中洲渚,在建康(今江蘇南京)西南江中,以其上多白鷺而得名。當(dāng)時宋高宗的朝廷移在揚州。這兩句意謂: 舊君遠(yuǎn)在黃龍府,音訊無聞;新君鑾輿東幸,追隨不及。這都是詩人所系念所感傷的事。
“云何舒國步,持底副君憂?”“云何”,猶言如何;“持底”,猶言用什么。詩人說,自己沒有什么辦法可以紓解國難,也沒有什么辦法可以分擔(dān)君憂。
“世事非難料,吾生本自浮。”上句亦《發(fā)商水道中》“世事本前期”之意。意云: 今時勢艱危如此,固非難以預(yù)料,而是事出有因。“吾生本自浮”,雖則前事有因,而我生本自飄浮。命運如此,為之奈何?
“菊花紛四野,作意為誰秋!”時勢艱危如彼,身世漂泊如此,已足使人感傷。然則秋日黃花,紛披四野,作此秋日之榮秀,更欲使何人觀賞呢?
陳與義這首《感事》詩,確是逼近杜甫。從遣詞用字上看,“那堪”、“竟未”,“危”、“故”,“斷”、“移”等等,都是沉實的字眼,有杜詩的風(fēng)味。從比興手法上看,“風(fēng)斷”、“云移”一聯(lián),以天象喻人事,也深得杜詩的興寄之妙。至于以景抒情作結(jié),又是杜甫即事詠懷一類詩作的常見章法。全篇蒼涼沉郁,居然老杜氣韻。紀(jì)昀在《瀛奎律髓》批注中說:“此詩真有杜意,乃氣味似,非面貌似也。”誠為的評。比紀(jì)昀稍晚的南陽人鄧顯鶴,著有《南村草堂文鈔》,他在一篇序文中說:“自來詩人多漫浪湖湘間,如少陵、退之、柳州及劉夢得、王龍標(biāo)輩,皆托跡沅、澧、郴、湘、衡、永間,絕無有至吾郡者,有之,自簡齋始。”又說:“簡齋先生詩,以老杜為宗,避亂湖嶠,間關(guān)萬里,流離乞食,造次不忘憂愛,亦與少陵同。”“不忘憂愛”,是杜甫的大節(jié),也是簡齋的大節(jié)。用這四個字去看這首《感事》詩,正是十分契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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