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詞·憶秦娥
長飄泊,多愁多病心情惡。心情惡。模糊一片,強分哀樂。
擬將歡笑排離索,鏡中無奈顏非昨。顏非昨。才華尚淺,因何福薄。
詞譯
一壺漂泊浪跡天涯難入喉,你走之后,酒暖回憶思念瘦。自從搭上了人生這班車,就注定了天涯倦旅,半零落依依。不知道下一站,在春,還是秋?
一程又一程,人笑我笑,人哭我哭。早已經厭倦了漂泊,厭倦了流浪,可卻不得不繼續走下去,身心皆已疲,鏡里朱顏老。
天地是如此廣闊,社會卻是如此嘈雜,人生竟是如此的無奈。舉杯豪飲,縱情高歌,難解心中郁悶。像生一樣苦,像死一樣苦,像夢一樣苦,像醒一樣苦……
評析
這是一闋抒發厭惡仕宦生涯的心情的小詞。在侍衛生涯的幾年中,容若一直都在康熙身邊奔忙,幾番北征,幾度南巡,皆伴其左右。在許多人看來,能與皇帝一同顧盼江山,合該是怎樣的一種榮寵啊。清代名士高士奇出身寒微,初以賣字為生,后經納蘭性德父親明珠的推薦,做了皇帝的文學侍從,經常跟隨侍衛們一起當差,便寫出了“身隨翡翠從中列,隊入鵝黃者里行”的詩句,一副小人得意的忘形之色溢于言表。
但是納蘭性德這位貴胄公子卻對“侍衛”這一職位并無興趣,他雖然得到過皇帝無數次賞賜,卻不甘心把自己的生命消磨在這個尊貴而又碌碌無為的位置上,做皇帝御座前的小擺設。他苦于仕宦漂泊,厭惡金階佇立的侍衛生涯,渴望能與愛妻長相廝守,過一種平淡的日子。然而這種渴望,對他而言,卻是不能,王權傾軋下的納蘭,永遠是御座下的孤獨身影。他只能在“山一程,水一程”的羈旅之中,寫下“長飄泊,多愁多病心情惡”的凄涼詩句,將自己的滿腔哀怨離恨織進像本闋《憶秦娥》一般血淚迸發的詞里。
“長飄泊,多愁多病心情惡”,詞作開門見山,直吐胸中郁郁之氣。因為長年累月,如風拋殘絮般地漂泊在大江南北,所以愁生如蒿,身體和心情都每況愈下。“多愁多病心情惡”句,顯然借鑒了蘇軾的“多情多感仍多病,多景樓中”,連用“多”字言情發端,以其奇兀給人以強烈的印象。因為“心情惡”,所以會“模糊一片,強分哀樂”。這兩句有些難解,表面謂哀與樂,模糊一片,分辨不清;實際上是說心中已經無樂,硬是要分的話,也只有隨人強作的樂態而已。
“擬將歡笑排離索,鏡中無奈顏非昨。”離群索居的寂寞和心頭的煩悶郁結久壓心中,詞人感覺自己都快經受不住了,于是他希望能用歡笑把它們排遣掉。可是,對鏡一看,已非昨日之容,無情的歲月,已使詞人臉上失去紅潤的顏色。“顏非昨”,此極簡短之句,卻蘊含著無比深厚的內容:多愁多病之身,長年漂泊之境,朱顏衰敗之景,種種不如意事都在其中。遂于結尾爆發一聲喝問:“才華尚淺,因何福薄。”是啊,我納蘭容若又非李白、杜甫、蘇軾那樣才華蓋世之輩,為何福薄如此呢?
過去詞家論詞,認為淺露乃詞作大忌,對此,容若似乎忘得一干二凈。在這首詞里,他簡直不做任何掩飾,直噴苦水,絲毫含蓄意味也沒有。很清楚,當他對宦途厭惡得無法自制之時,便如骨鯁在喉,不吐不快,完全置詞作傳統的要求于不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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