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
春郊草木明,秀色如可攬。
雨余塵埃少,信馬不知遠。
黃亂高柳輕,綠鋪新麥短。
南山逼人來,漲洛清漫漫。
人家寒食近,桃李暖將綻。
年豐婦子樂,日出牛羊散。
攜酒莫辭貧,東風花欲爛。
其八
浮云起南山,冉冉朝復雨。
蒼鳩鳴竹間,兩兩自相語。
老農城中歸,沽酒飲其婦。
共言今年麥,新綠已映土;
去年一尺雪,新澤至已屢;
豐年坐可待,春服行欲補。
-----張 耒
張耒“有雄才,筆力絕健”,因蘇轍的賞識而受蘇軾“深知”(《宋史》本傳),是“蘇門”中最關懷人民生活的詩人。五古《感春》便是這方面的代表作。
《感春》共十三首,卻非同時之作。這兩首是張耒早年任壽安(在今河南宜陽縣境)縣尉時所寫。兩詩描寫的,正是北方鄉村春天“農事靄方布”的生活圖景。前首寫雨后信馬游春時看到的郊野秀色,很像一幅自然景物速寫,人只是其中的點綴。“草木明”、“塵埃少”,高柳“黃亂”,新麥“綠鋪”,“南山”迎面,清“洛”初“漲”,北方原野上萬物欣榮的盎然春意,引起詩人極大興趣。雨后新晴,節近“寒食”,桃李的蓓蕾被暖烘烘的太陽熏得快綻苞了。村落里丁男婦女為豐年在望而分外喜悅,紅日初升就把牛羊散放在牧場上。雖然手邊不寬裕,人們還是利用勞動余暇入城“攜酒”回來,與妻子同樂。樹頭開遍繁花的明爛春光如不及時欣賞,將會被東風帶往天涯。后首基本上是前首“年豐婦子樂”,“攜酒莫辭貧”二句的延伸和放大。它以洗練的筆觸,塑造了一位老農城中沽酒歸來,同老伴對飲共話的情態,很像一幅農家生活素描,人在其中居于主要位置。云起南山,晨雨冉冉,蒼鳩兩兩,相語竹間,這便是畫中人所處的自然環境。時晴時雨的天氣,對作物生長很有好處。而蒼鳩兩兩相語,和老農夫婦的斟酒“共言”,則起了烘托作用。這是借人們習用的鳴鳩喚婦的俗語起興。老農夫婦的對話流露出豐收可望的愉快心情: 去年下一尺深的雪,今春又屢降新雨,勞動沒有白費,嫩綠的麥苗已在冒尖??磥碡S年已可坐待,春衣快要補縫了。此詩以對話作為全篇重點,著墨不多,而形象豐滿。
《感春》兩首是詩人對北方農村春天的熱情贊歌。雨水調勻,豐年在望,給農民帶來了改善生活的實惠,通過詩人的主觀感受,人們似乎呼吸著春天的氣息,預享著豐收的快樂。老農夫婦祝愿豐收,入城沽酒,同樂共話的情景,表明他們對生活的熱愛。作者生動具體地傳達出農民這種感情,正是他關懷人民生活的表現。
“學文”、“急于明理”,這是張耒關于文學的基本觀點之一。從這個觀點出發,他認為寫詩主要在于“理達”,不“以言語句讀為奇。”(《答李推官書》)他晚年“益務平淡,效白居易體。”(《宋史》)這兩首《感春》正體現了這一特色。作者所說的“理”,接近于現在所說的主題與思想傾向,所說的“達”,接近于現在所說的要盡可能地把二者表現出來。否則就是單純追求“言語句讀”的“奇”,是舍本逐末,不能算“理達”。以此詩而論,詩人運用多種藝術手法,作為他“寓理”的手段,詩人的真情實感,自然就從行間流露出來。在評論宋詩時,人們總愛把“理”與“情”對立起來,好像宋詩主理就不述情,這是一種誤解。張耒這兩首《感春》,是他“以理為主”的詩歌理論的具體實踐,可是通首卻看不出專言理的詩句,這很有助于破除上述偏見。
《感春》兩首以不同的藝術結構和表現手法抒寫對春天的感受,各有側重,甚具匠心。第一首有作者出場,帶有濃厚的主觀抒情成分。第二首則以客觀描寫為主。兩詩在人和自然的處理上頗有差異。第一首自然景物占主要位置,第二首則相反。在內容上既相連續,又相區別,或全面鋪寫,或個別集中,頗見錯綜之妙。在語言藝術上,尤能顯示“平淡”之美。像“秀色如可攬”,“雨余塵埃少”,“南山逼人來”,“桃李暖將綻”,“蒼鳩鳴竹間,兩兩自相語”等,毫不著意,卻自然生動。張耒曾有“對偶”“格最污下”(《與友人論文,因以詩投之》)的主張。兩詩雖以散行為主,卻也間用對句,如“黃亂高柳輕,綠鋪新麥短”、“年豐婦子樂,日出牛羊散”、“豐年坐可待,春服行欲補”。而黃、亂、高、輕、綠、鋪、新、短,刻畫柳、麥的生態,很有錘煉之功。“新綠已映土”,“新澤至已屢”,同“綠鋪新麥短”,“雨余塵埃少”,不避重復,是為了收相得益彰之效。
上一篇:陳與義《感事》古詩賞析
下一篇:黃庭堅《贛上食蓮有感》古詩賞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