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元干

張元干（1091～1170），字仲宗，號蘆川居士、真隱山人，祖籍長樂（今屬福建永泰）。堅決擁護李綱，為主戰派官員，后來李綱被黜，張元干亦受牽連，降職南歸。金人南渡后，他堅決抗金，誓不投降。胡銓因為上書主戰而被罷，他作詞送行，激怒了秦檜，被除去官職，落于獄中。善詩詞，早年多婉麗清秀之作，靖康之變后，詞風轉為慷慨悲壯，激昂雄渾，多寫故國之思。著有《蘆川歸來集》、《蘆川詞》。

賀新郎

送胡邦衡 ^① 謫新州 ^② 。

【原文】

夢繞神州路，悵秋風連營畫角，故宮離黍。底事昆侖傾砥柱，九地黃流亂注？聚萬落千村狐兔 ^③ 。天意從來高難問，況人情老易悲難訴。更南浦，送君去。

涼生岸柳催殘暑，耿斜河，疏星淡月，斷云微度。萬里江山知何處？回首對床夜語。雁不到，書成誰與？目盡青天懷今古，肯兒曹恩怨相爾汝！舉大白，聽金縷。

【注釋】

①胡邦衡：即胡銓。

②新州：今廣東新興縣，當年胡銓曾被貶該地。

③狐兔：喻指金兵。

【譯文】

夢魂縈繞著被金人占領的中原故土。蕭瑟的秋風下，金軍各個營壘接連響起號角聲；淪入金人之手的故宮早已荒蕪。為何北宋王朝像昆侖山倒塌一樣傾覆？為何流水遍地，泛濫成災？為何滿野塵煙，村落里狐兔流竄？皇帝高高在上，他的意圖沒人了解；更何況人們很快忘記了亡國之恨，悲傷難以訴說。在南浦岸邊，送您遠行！

岸邊柳枝隨風飄起，產生一絲涼氣，暑熱逐漸退去。銀河斜轉，星星稀疏，月光淺淡，幾許浮云飄過。前路漫漫，哪里是您的去處？昔日我們對床夜談抗金復國之事還歷歷在目。而如今，您遠去的地方連大雁都飛不到。即使我寫好書信，又讓誰寄送呢？遠望天空，想到古今世態的變化，我們豈能像小兒女那樣只關心個人恩怨！高高舉起酒杯吧，再聽一曲悲壯的《金縷》曲！

【鑒賞】

主戰的忠臣被貶，朝廷奸佞當道，外有敵人入侵，在這樣的時刻送好友南去，詞人的心情可想而知，這首送別詞可以說是詞人的血淚化出。

上片高度概括了北宋覆亡的史實，飽含悲憤之情。開始幾句，詞人精準地概述了國家覆亡后人們流離失所的悲慘場景，令人痛心疾首。隨后筆鋒陡轉，一連三問如決堤之水，傾瀉而下：為何北宋王朝像昆侖山倒塌一樣地傾覆了？為何水流遍地、泛濫成災？為何滿野塵煙、村落里狐兔流竄？這三問對投降派委曲求全的茍安行徑給予了痛快淋漓的斥責，把詞人心中的抑郁和憂憤盡情地抒發了出來。詞人巧用比喻手法，以昆侖坍塌喻北宋覆亡；以河水泛濫、狐兔橫行喻侵宋金人之野蠻、無情。用典生動，情感真摯。“天意”兩句從杜甫《暮春江陵送馬大卿公恩命追赴闕下》“天意高難問，人情老易悲”的詩句中化出。詞人在這里所譴責的，不僅是朝廷中一干膽小如鼠的賣國之徒，更是昏庸無能、敗家敗國的宋高宗本人，從這里可以看出詞人不畏權貴的勇敢精神。“更南浦”兩句從江淹《別賦》“送君南浦，傷如之何”的句中化出，情感深沉，催人淚下。

下片寫詞人對友人的眷戀之情。“涼生”三句，點出送別的具體時間和地點，景中含情，國家已經覆亡，哪里還有什么萬里山河？于此可見，國家的完整在一個愛國之人的心目中是具有極大意義的。而此時此刻，詞人空有滿腔報國情懷，所能做的，卻只是送前途渺茫、歸期難料的友人南去。“回首”三句，極寫自己和老友情誼之深和對離別的不舍。“目盡”二句，筆鋒一轉，把別離之情轉化為對國事的關切，詞境由沉痛轉入激昂，這是對詞人自己，也是對友人的勸勉，體現出詞人深沉、濃郁的愛國情懷和崇高的精神境界。收尾兩句，以歌舞、醉飲結束全篇，可見詞人寬廣、豪邁的襟懷，言有盡而意無窮。

這首詞氣勢雄壯，境界蒼涼，是南宋詞中難得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