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錢先生的狂傲個性來講,“文革”時期是最容易出事的。知子莫若父,似乎在很早的時候,錢老先生就為錢先生起了一個叫作“默存”的字。“沉默”的“默”,“存在”的“存”,“默存”,沉默才能生存。
默存出自漢代揚雄的“默默者存”,意思其實是管住自己的嘴巴,少惹些口舌之災。1992年,有兩個年輕人受托去錢家取校樣,錢先生居然對這兩個素不相識的青年提出如下忠告:“一個人對自己身邊的人甚至自己的朋友,在與他們說話時要十分謹慎。”接著錢先生講了為什么要謹慎從事的道理:如果對方是小人,可能會把你賣了;如果對方是軟蛋,可能會去做偽證;如果對方可靠,則可能會為了保護你而犧牲自己。最后錢先生還生怕對方不理解,就來了一句總結:“總之,心中毫無阻礙,說話毫無顧忌的人,很可能害人又害己。”
1938年,國難當頭,錢先生夫婦萬里歸國,為災難深重的祖國效命。之后,錢先生便奔走于西南聯合大學、湖南藍田國立師范學院、震旦女子文理學院之間,在舌耕與筆耕中安身立命。面對強寇壓境,錢先生雖不曾請纓殺敵,但在求學問道之余,卻能關心時局,抒寫民族沉郁悲憤之音,憑借著一團浩氣捍衛思想的尊嚴與人格的純凈。
1949年,錢先生夫婦又回到了清華園。離別十幾年之后,清華園變得熟悉而又陌生。政治學習、思想改造、洗澡換腦,錢先生在嘈雜中又開始了沉思,默存一角冷觀別人懺悔、批判。他以一種旁觀者的眼光來看這個世界。默存并不等于思想的枯竭和終結,而是一種冷靜后的沉淀。
沉默不是一言不發,而是當說則說,不當說則不說,把握好分寸。有些時候、有些場合,不該你說話的時候,你說了,這是角色錯位;該你說話的時候,你又不說了,這就顯得很尷尬,這其實也是在側面告訴別人你肚里沒有存貨,也就只能讓別人小看你。
錢先生的沉默其實是一種智者的沉默。這就好比是一口很深的泉源,從中汲出的語言之水可能很少,但滴滴晶瑩,必含有很濃的智慧。智者懂得沉默,而庸者卻懂得健談。平庸者的夸夸其談則如受堵的陰溝,滔滔不絕,遍地泛濫,只是污染了環境。只有少言的人才能懂得多多思考,舌頭超出思想,那超出的部分只能是廢話。如果你珍惜自己的思想,在表述時必定會慎用語言,力求簡練準確,用最少的話包含最多的內容,這才是一種大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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