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風波①（自春來）

【原詞】

自春來、慘綠愁紅②，芳心是事可可③。日上花梢，鶯穿柳帶，猶壓香衾臥④。暖酥消、膩云亸⑤，終日厭厭倦梳裹⑥。無那⑦。恨薄情一去⑧，音書無個⑨。

早知恁么⑩。悔當初、不把雕鞍鎖。向雞窗?、只與蠻箋象管?，拘束教吟課?。鎮(zhèn)相隨?、莫拋躲。針線閑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陰虛過。

【注釋】

①《定風波》：詞牌名，《樂章集》注為“林鐘商”，是柳永自制曲，與唐教坊曲《定風波》有所不同。

②慘綠愁紅：見綠即慘，見紅亦愁，謂春愁。

③是事可可：即對所有事情都提不起興趣。是事：即事事。可可：無關(guān)緊要、不在意、不關(guān)心。

④香衾：香被。

⑤暖酥：溫暖的肌膚。酥，形容年輕女子的肌膚如酥油一般滋潤。膩云亸（duǒ）：發(fā)鬢懶得整理，任其披散。膩云，代指女子的頭發(fā)。亸：下垂的樣子。

⑥厭（yān）厭：同“懨懨”，無精打采的樣子。梳裹：梳妝打扮。

⑦無那（nuò）：無奈。

⑧薄情：薄情郎，指的是外出遠游的丈夫。

⑨音書無個：連個音訊都沒有。

⑩恁（nèn）么：這么，如此。恁，宋元時期常用的俗語，可組成“恁地”“恁們”“恁等”等多種形式，詞意隨語境而變化。

?雞窗：指書窗或書房。語出《幽明錄》：“晉兗州刺史沛國宋處宗嘗得一長鳴雞，愛養(yǎng)甚至，恒籠著窗間。雞遂作人語，與處宗談?wù)摌O有言智，終日不輟。處宗因此言巧大進。”（《藝文類聚·鳥部》卷九十一引）。后以“雞窗”代替書房。

?只與：只給。蠻箋（jiān）象管：紙和筆。蠻箋：古時蜀地所產(chǎn)的彩色箋紙，這里泛指紙。象管：即象牙做的筆管，這里泛指筆。

?拘束：拘管約束。吟課：以吟誦詩詞為功課。

?鎮(zhèn)相隨：正如相依相伴，形影不離。鎮(zhèn)：常，宋元時期的俗語。

?針線閑拈：也就是針線活。

?和：允諾。

【譯文】

自從春天到來之后，見綠即慘，見紅亦愁，對所有事情都提不起興趣。太陽早已高高掛在花枝之上，黃鶯在楊柳間飛來飛去，而我卻依然蓋著被子在睡覺。原本溫潤嬌嫩的肌膚消瘦了，如同烏云般的頭發(fā)隨意地披散著，整日懶洋洋的，也沒有精神去打理梳妝。真是讓人無奈啊！我恨那薄情郎一去，竟然連一封書信也沒有。

早知如此，當時就應(yīng)將他的馬鎖住，不讓他走。或者將他關(guān)在書房里，只給他紙和筆，將他管束起來，讓他把作詩填詞當作功課去完成。我會緊緊地跟隨在他的身旁，不離開他一步，要悠閑地手拈針線陪伴著他坐在一起。只有他和我兩個人。這樣，才不會虛度青春。

【賞析】

這是一首代言體詞，以思婦的口吻描寫?yīng)毷乜臻|的百無聊賴與冷清幽怨，表達了對夫妻相守、平和自足的家庭生活的渴望。這首描寫閨怨的詞在宋元時期曾經(jīng)廣為流傳，受到普通民眾，尤其是歌妓的喜愛。到了元代時，關(guān)漢卿更是把它寫進了描寫柳永與歌妓戀情的雜劇《謝天香》里。

上片，詞人一開篇便點明主題，用“慘綠愁紅”將主人公的惆悵透過對綠葉紅花的愁緒表現(xiàn)出來。“芳心是事可可”是說女子眼下對什么事情都提不起興趣。“日上花梢，鶯穿柳帶，猶壓香衾臥”三句描寫了窗外春光明媚，一片生機勃勃之景，花朵在枝頭上搖曳，黃鶯在如同絲帶一般的柳條上歌唱穿梭，春色撩人，但是女子卻擁衾高臥。透過女子對外物的態(tài)度，反映女子精神不佳。接下來三句直接寫女子的精神狀態(tài)，“暖酥消、膩云亸，終日厭厭倦梳裹”描寫了女子的外貌，寫她肌膚消瘦，發(fā)鬢蓬松，終日懶洋洋的。末尾三句，揭示出這位少婦之所以“倦梳裹”的真正原因：“恨薄情一去，音信無個。”原來是女子怨恨心上人薄情，走了之后連半點音訊都沒有。詞人在上片用的是一種倒敘手法，不僅總結(jié)上片中的三個層次，而且還很自然地引出下面的內(nèi)心活動和感情的直接抒發(fā)。

下片，寫女子由“恨”而“悔”，一邊后悔放心上人遠走他鄉(xiāng)，一邊想象著相聚相愛的甜蜜生活，表現(xiàn)了她對美好生活的向往。頭三句，點明“悔”字，早知道這樣，她后悔當初沒有把鞍韉鎖藏起來，阻止她的郎君外出，而是待在家中，伴自己左右，反映出這位少婦的悔恨之情。在特別重視功名利祿的封建社會，一個閨中少婦為了愛情而敢于設(shè)想把丈夫“鎖”在家里，這無疑是一個大膽的反叛行動。與柳永另一首詞《鶴沖天》中所反映的思想感情一脈相通。中六句“向雞窗，只與蠻箋象管，拘束教吟課。鎮(zhèn)相隨、莫拋躲，針線閑拈伴伊坐”是女子對自己理想中的生活所做的設(shè)想。他們坐在窗明幾凈的書房里吟詩作賦，閑拈針線，終日形影不離。結(jié)尾三句“和我。免使年少，光陰虛過。”強調(diào)了要和郎君在一起，免得讓大好的青春白白浪費，明確了對青春的珍惜和對生活的熱愛。但這些自始至終都是女子的設(shè)想，當冰冷的現(xiàn)實與女子的設(shè)想擺在一起，更加突出了現(xiàn)實的殘酷。

這首詞具有濃厚的民歌風味。它不僅吸取了民歌的特點，還保留了民間詞的風味，而且具有鮮明的時代特色。詞中，女子熱烈的感情不加掩飾地暴露在讀者面前，側(cè)面看反而是對女子的尊重，是對當時社會鄙視婦女，將女性視為玩物的一種反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