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

名句：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

【導讀】

《夢游天姥吟留別》這首詩，是李白第二次受排擠離開長安后寫的。這年冬天他回到山東，只是與友人尋幽飲酒，忌談功名富貴。天寶五載（746）秋離家南下，準備再游吳越。這首詩便是去吳越之前寫的，一名《夢游天姥別東魯諸公》。

【原詩】

海客談瀛洲①，煙濤微茫信難求②；

越人語天姥③，云霞明滅或可睹④。

天姥連天向天橫⑤，勢拔五岳掩赤城⑥。

天臺一萬八千丈⑦，對此欲倒東南傾⑧。

我欲因之夢吳越⑨，一夜飛度鏡湖月⑩。

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1。

謝公宿處今尚在○12，淥水蕩漾清猿啼○13。

腳著謝公屐○14，身登青云梯○15。

半壁見海日○16，空中聞天雞○17。

千巖萬轉路不定○18，迷花倚石忽已暝○19。

熊咆龍吟殷巖泉○20，慄深林兮驚層巔○21。

云青青兮欲雨○2，水澹澹兮生煙。

列缺霹靂○23，丘巒崩摧。

洞天石扉，訇然中開○24。

青冥浩蕩不見底○25，日月照耀金銀臺○26。

霓為衣兮風為馬，云之君兮紛紛而來下○27。

虎鼓瑟兮鸞回車○28，仙之人兮列如麻。

忽魂悸以魄動，恍驚起而長嗟○29。

惟覺時之枕席○30，失向來之煙霞○31。

世間行樂亦如此，古來萬事東流水○32。

別君去兮何時還？且放白鹿青崖間，

須行即騎訪名山○3。

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34，使我不得開心顏！

【注釋】

①瀛洲：古代傳說中東海有三座仙山，叫蓬萊、方丈、瀛洲。②煙濤：波濤渺茫，遠看像煙霧籠罩的樣子。微茫：景象迷茫不清。③越人：指浙江一帶的人。天姥（mǔ）：山名，在今浙江省嵊州市與新昌縣之間。④云霞明滅：云霞忽明忽暗。⑤向天橫：遮斷天空。橫：遮斷。⑥勢拔五岳掩赤城：山勢高過五岳，遮蔽了赤城。拔：超出。五岳：東岳泰山，西岳華山，中岳嵩山，北岳恒山，南岳衡山。赤城：和下文的“天臺”都是山名，在現在浙江省天臺縣北部。⑦一萬八千丈：一作“四萬八千丈”。⑧傾：傾倒，拜倒。⑨因之：依據越人的話。因：依據；之：指代前段越人的話。⑩鏡湖：又名鑒湖，在浙江省紹興縣南。○1剡（shàn）溪：水名，在浙江省嵊（shènɡ）縣南。○12謝公：指南朝宋詩人謝靈運。謝靈運喜歡游山。他游天姥山時，曾在剡溪地方住宿。○13淥（lù）：清。清：這里是凄清的意思。○14謝公屐：謝靈運穿的那種木屐。《南史·謝靈運傳》記載：謝靈運游山，必到幽深高峻的地方。他備有一種特制的木屐，屐底裝有特制的齒；上山時去掉前齒，下山時去掉后齒。木屐：以木板做底，上面有帶子，形狀像拖鞋。○15青云梯：指高入云霄的山路。○16半壁見海日：（上到）半山腰就看到從海上升起的太陽。○17天雞：古代傳說，大地的東南有桃都山，山上有棵大桃樹，叫桃都，樹枝蔓延三千里。樹上棲有天雞。每當太陽初升，照到桃都樹上，天雞就叫起來，天下的雞也都跟著它叫。○18路不定：沒有固定方向地行走。○19迷花倚石忽已暝：迷戀著花，賞玩著石，不覺天色已經晚了。暝：天黑、夜晚。○20熊咆龍吟殷（yǐn）巖泉：熊在怒吼，龍在長鳴，像雷鳴般的聲音，震響在巖石和泉水中間。殷：形容雷聲震動很大。○21慄深林兮驚層巔：使深林戰栗，使層巔震驚。○2青青：黑沉沉的。○23列缺：指閃電。列：通“裂”，分裂。缺：指云的縫隙。電光從云中決裂而出，故稱“列缺”。○24洞天石扉（fēi），訇（hōnɡ）然中開：仙府的石門，“訇”的一聲從中間打開。洞天：仙人居住的洞府。扉：門窗。訇然：形容聲音很大。○25青冥：天空。○26金銀臺：金銀筑成的宮闕，指神仙居住的地方。○27云之君：云神，這里泛指神仙。○28鸞回車：鸞鳥駕車。鸞：鸞鳥，傳說中的神鳥。回：運轉、運行。○29恍：突然驚醒而心神不定的樣子。○30覺時：醒時。○31失向來之煙霞：夢中的煙霧云霞消失了。○32東流水：像東流的水一樣不能再回來。○3且放白鹿青崖間，須行即騎訪名山：暫且把白鹿放養在青山中，需行時就騎上它去尋訪名山。且：暫且。白鹿：據說神仙或隱者多騎白鹿。須行：要走的時候。○34摧眉折腰：低頭彎腰。摧眉：即低眉，低頭。事：侍奉。

【譯詩】

航海的人常常說起瀛洲仙島，

那大海上煙波浩渺實在難以尋找。

江浙人說起他們的天姥山，

在忽明忽暗的云霧中或許還可以看到。

天姥山連接到天邊遮斷了天空，

山勢超過了五岳把赤城山也攬在懷中。

那一萬八千丈高的天臺山啊，

就好像面朝著東南向它鞠躬。

我想根據他們所說的話去夢游吳越，

一夜之間就在明月朗照的鏡湖上飛越。

湖上的月光照著我的身影，

把我輕輕地送到了剡溪。

當年謝靈運的住所至今仍在，

清清的溪水邊回蕩著凄清的猿啼。

我腳上穿著謝公特制的登山木屐，

身子攀登在高入青云的陡峭山梯。

半山腰就能看到東海的日出，

聽到空中傳來了天雞的鳴啼。

我在彎彎的山路上無定向地行走，

迷戀著花石忽然夜幕已經降臨。

這時泉水撞擊巖石如熊咆龍吟雷聲震天，

使深林感到害怕使山巒也受到驚駭。

云黑沉沉的好像要下雨，

水波搖動水面籠罩著青煙。

突然閃電挾著驚雷掠過，

四周的峰巒一下子崩塌下來。

神仙居住的洞府石門，

“轟”的一聲從中間打開。

里面的天空遼闊得看不見底，

太陽和月亮同時照耀著金銀臺。

看，用彩云做衣啊用風做駿馬，

云神們紛紛從天上飄下。

老虎為他們彈琴鸞鳥來駕車，

列隊而來的仙人密密麻麻。

忽然我的魂魄動了一下，

恍惚中驚醒感到莫名的驚詫。

身邊只剩下醒時的枕頭和席子，

再也看不見夢中的煙霧和云霞。

唉，人世間追求的快樂也不過如此無奈，

自古以來萬事如東流水流去就再不回來。

與你一別什么時候還能返回，

暫且把白鹿放在青山中將我等待，

想走時就騎上它把名山游遍。

我怎能低頭彎腰去事奉權貴，

使我不能敞開心胸舒展笑顏！

【賞析】

這首詩是李白積極浪漫主義的代表作品，是一首記夢詩，也是一首游仙詩。詩人以浪漫的筆調抒寫了夢中漫游天姥山迷人境界的情景，景象瑰麗，亦真亦幻，光怪陸離，變化莫測，充滿了熱烈奔放的激情，表現了詩人豐富的想象力，表達了詩人憤世嫉俗、不滿黑暗現實、蔑視權貴的反抗精神，抒發了詩人渴望自由、追求個性解放的強烈愿望。

全詩可以分為三個部分來解讀。第一部分首先引入古代傳說，先寫虛無縹緲的海外仙境瀛洲，再寫現實中的天姥山在浮云彩霓中時隱時現勝似仙境。以虛補實，突出了天姥勝景，蘊涵著詩人對天姥山的向往，寫得富有傳奇色彩。第二部分寫夢游天姥山的全過程，展現出的是一幅幅瑰麗變幻的奇景：天姥山隱于云霓之中，引起了詩人探求的渴望。接著依次寫了夢游路線、山中的奇異見聞以及仙人居住的金銀臺，甚至出現仙人列隊相迎的盛大熱烈場面。這是全詩情節的主體，為結尾抒發激憤之情埋下了伏筆。第三部分寫夢醒后的感慨。“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兩句，一吐在長安三年受小人排擠的郁悶之氣，如天外飛來之筆，點亮了全詩的主題，表現了李白對封建權貴永不妥協的反抗精神，它唱出了封建社會中多少懷才不遇人士的苦悶心聲。

全詩構思奇特，想象豐富，意境雄偉，主旨深刻，文辭夸張，興到筆隨，酣暢淋漓地傾瀉感情，具有濃郁的浪漫主義色彩，歷來為人們所傳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