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澗歇近①（淮楚）

【原詞】

淮楚②。曠望極，千里火云燒空，盡日西郊無雨③。厭行旅。數(shù)幅輕帆旋落，艤槕蒹葭浦④。避畏景⑤，兩兩舟人夜深語。

此際爭可，便恁奔名競利去⑥。九衢塵里，衣冠冒炎暑⑦。回首江鄉(xiāng)，月觀風(fēng)亭，水邊石上，幸有散發(fā)披襟處⑧。

【注釋】

①《過澗歇近》：詞牌名，《樂章集》注“中呂調(diào)”。

②淮楚：位于今江浙皖一帶。

③“曠望”三句：寫久旱無雨。曠望，極目遠(yuǎn)眺，遠(yuǎn)望。火云，夏季炙熱的赤云。燒空，映紅天際。盡日，整日。

④“數(shù)幅”兩句：意為船帆紛紛落下，將船停靠在長滿蘆葦?shù)陌哆叀Ｐ芸欤S即。艤槕（yǐ zhuō），停船靠岸。蒹葭浦，長滿了蘆葦?shù)乃叀?/p>

⑤畏景：夏日的陽光。《左傳·文公七年》中曾有句：“趙衰，冬日之日也，趙盾，夏日之日也。”杜預(yù)注：“冬日可愛，夏日可畏。”后因稱夏日的太陽為“畏日”。景，指的是陽光。

⑥“此際”兩句：意為在如此炎熱的時候，怎能就這樣去追逐名利呢？爭可，怎可，怎能。便恁，就這樣。

⑦“九衢”兩句：那些衣冠之輩，卻不惜冒著炎熱酷暑，在落滿塵土的道路上奔走。九衢（qú），縱橫交叉的大道，這里代指汴京。衣冠，古代士以上戴冠，衣冠連稱，指士以上的服裝，后引申為士族、士紳。

⑧“回首”四句：意為回首家鄉(xiāng)，風(fēng)月樓臺，水邊石上，自有舒心納涼之處。這里有歸隱之意。江鄉(xiāng)，這里指詞人的家鄉(xiāng)。月關(guān)，月榭，賞月的樓臺。風(fēng)亭，亭子。幸有，自有。散發(fā)，散開頭發(fā)。古代貴族束發(fā)戴冠，散發(fā)，即表示不受約束，逍遙自在。

【譯文】

我極目遠(yuǎn)眺淮河流域的楚天，千里火云屯聚，燒紅了晴空。整日里，西郊都沒有下雨，行旅之人都感到非常困乏。幾只小舟的風(fēng)帆漸漸落下，停靠在長滿蘆葦?shù)乃叀１苁畛藳鲋H，兩兩三三小舟上的行客徹夜長談。

在如此炎熱的時候，怎能就這樣去追逐名利呢？那些衣冠之輩，卻不惜冒著炎熱酷暑，在落滿塵土的道路上奔走。回首家鄉(xiāng)，風(fēng)月樓臺，水邊石上，自有舒心納涼之處。

【賞析】

這首詞雖然看似寫的是秦淮酷暑，對行旅心生厭倦，實際則表達(dá)了詞人對追名逐利的游宦生涯的厭惡。

上片描寫了游宦途中的艱辛。從開頭到“盡日西郊無雨”，詞人描寫了江淮地區(qū)的酷熱。首句先點明了地點在江淮，然后說自己極目眺望之下，千里炎熱的紅云映紅天空，西郊終日沒有下一場雨。然后通過“厭行旅”一句，詞人直接表達(dá)了對行旅的厭惡，之后幾句描寫自己旅途周圍的情況：幾只小舟的風(fēng)帆漸漸落下，停靠在長滿蘆葦?shù)乃叀１苁畛藳鲋H，兩兩三三小舟上的行客徹夜長談。“兩兩舟人夜深語”從側(cè)面也反映了天氣的燥熱，正是因為天氣燥熱，人們都睡不著，所以才有了徹夜長談的行為。詞人通過這句由寫景、寫天氣轉(zhuǎn)向?qū)懭耍瑸橄缕瑢憛拹鹤访鹄挠位律淖鲣亯|。

下片寫了詞人對“奔名競利”游宦生涯的厭惡。“此際爭可，便恁奔名競利去。”一句，直接指責(zé)人們怎么總想著追名逐利呢！詞人語氣含蓄，筆勢奇矯。然后詞人又開始寫追名逐利者之多。汴京之地，到處都是趨炎附勢，追逐名利之人。之后筆鋒一轉(zhuǎn)，描寫棄官隱居的快意。回首江南水鄉(xiāng)，清風(fēng)明月下的樓觀亭閣，那水中石上，幸好還有亂發(fā)坦胸的地方。

清黃氏在《蓼園詞評》中點評此詞力透紙背，入木三分。“趨炎附熱、勢利薰灼、狗茍蠅營之輩，可以‘九衢塵里，衣冠冒炎暑’二語盡之。耆卿好為詞曲，未第時，已傳播四方，西夏歸朝官且曰：‘凡有井水飲處，即能歌柳詞。’其重于時如此。嘗有鶴沖天詞云：‘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及臨軒放榜，時人語之曰：‘且去‘淺斟低唱’，何要浮名。’是耆卿雖才士，想亦不喜奔競者，故所言若此。此詞實令觸熱者讀之，如冷水澆背矣。意不過為‘衣冠冒炎暑’五字下針砭，而凌空結(jié)撰，成一篇奇文。先從舟行苦熱，深夜舟人之語，布一奇景。忽用‘此際’二字，直接點入衣冠炎暑，令人不測。以后又用‘江鄉(xiāng)’倒繳，只一‘幸’字縮住。語意含蓄，筆勢奇矯絕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