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浪淘沙·簾外雨潺潺》

簾外雨潺潺①，春意闌珊②。羅衾不耐五更寒③，夢里不知身是客④，一晌貪歡⑤。

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⑥。別時容易見時難⑦。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⑧。

注釋

①潺潺：此指雨聲。

②闌珊：衰殘。

③羅衾：絲綢做的被子。不耐：經(jīng)受不住。

④身是客：委婉的說法，意即國破家亡，淪為囚徒。

⑤一晌：片刻。此句意謂只有在夢里，才能享有片刻的歡樂。

⑥無限江山：指已淪亡的南唐國土。

⑦別時：指國破被俘入宋時。見時難：指現(xiàn)在被囚，不能返國，永無相見之日。

⑧“流水”二句：謂勝景難再，今昔有天壤之別，恍如隔世，不堪回首，愴然欲絕。

賞析

李煜作為南唐后主，曾經(jīng)住著豪華的宮殿、過著錦衣玉食歌舞升平的生活，可是一旦成為亡國之君，內(nèi)心所感受到的沉重失落和巨大反差無異于“天上人間”。因而，追懷故國往事的哀怨之情，就成為李煜后期詞的基調(diào)。

這首詞圍繞一個“夢”字展開。上片先寫夢醒后所見情景：簾外雨聲潺潺，春意衰殘，絲綢薄被抵御不住五更時分的寒意。一個“寒”字，既是自然環(huán)境所帶來的生理感覺，也是突然夢醒之后，回到現(xiàn)實的心理感受。接下來點出夢境：“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只有在夢里才會暫時忘卻“歸為臣虜”的身份，情不自禁又回到“雕欄玉砌”的宮殿中，重溫歌舞歡樂的生活。然而，夢境是短暫而虛幻的，“一晌貪歡”，反而更增添了夢醒后心寒意冷的傷感。這“一晌貪歡”的夢境，反襯出李煜“日夕只以眼淚洗面”的生活現(xiàn)實。

下片是夢醒之后的感慨。這不僅是“一晌貪歡”后的失落傷感，而且是以“歸為臣虜”的身份，對人生和世事的沉痛反思。詞人在經(jīng)歷了許多傷感而無奈的時日后，清醒地警示自己“獨自莫憑欄”，不要去眺望那曾經(jīng)擁有的“無限江山”。從南唐君主轉(zhuǎn)眼間“歸為臣虜”，這豈不是“別時容易”嗎？人的命運是那樣捉摸不定無法把握。如今只能在夢中忘卻“身是客”，要想重見故國，是難以實現(xiàn)的了。這“容易”和“難”，都是特指詞人與故國離別和相見而言，顯得那樣沉痛，那樣無奈。回想失去故國的這段經(jīng)歷，對李煜來說，也有如一場大夢。“流水落花春去也”，這句借景寫情，與上片所寫“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的景象連成一片，抒發(fā)了一種大勢已去、美夢成空、無可奈何的傷感心情。無論是夢中“貪歡”與夢后孤寒的對比，還是今日“身是客”與往日擁有“無限江山”的對比，都令他產(chǎn)生了“天上人間”的強烈反差和沉痛的失落感。

這首詞明白如話，卻凄婉動人。對李煜個人來說，家國巨變自是極為不幸的，對于一部詞史來說，卻因此有了從“伶工之詞”到“士大夫之詞”的飛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