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家行一首五月十一日作

時聞華萊士有東來消息，而林伯渠亦將南入渝都。時乎時乎，會當有變！握管吟成，聊當杜陵詩史云爾。十一迭九字韻。

漢家厄運丁陽九［1］，帝秦［2］爛醉鈞天酒。

纖兒［3］撞壞好家居，中華無復鐘靈秀［4］。

流芳遺臭［5］總桓溫，可憐搖落江潭柳［6］。

廿年專政苦紛紜，勛德魏公差足耦［7］。

曠林［8］龍戰師旅陳，島賊鯨吞烽燧［9］又。

半壁炎興尚鬩墻［10］，收京回紇偏求友。［11］

工農四野苦誅求［12］，冠蓋盈庭［13］分左右。

柄國［14］惟聞歇后人，釣璜那見磻溪叟。［15］

獨清獨醒世爭嘩，先知先覺言虛茂［16］。

貳心東食更西眠，誹語南箕兼北斗。［17］

作俑王敦［18］倚甲兵，痛心曹植吟萁豆［19］。

朱門［20］酒肉蒼生哭，將軍囊橐［21］官兵瘦。

四海困窮自昔嗟，永終天祿［22］那能久！

何人奮臂倡驅除？附會乘除［23］吾敢后！

天下興亡在匹夫［24］，嫂溺終當援以手。［25］

飛書馳檄［26］屬吾徒，寧異［27］伾文仗子厚！

玉鏡珠囊［28］跡未湮，天圖地碣［29］功休負。

秦庭［30］倘用繞朝謀，橋陵應祝軒轅［31］壽。

蔥蔥郁郁［32］氣佳哉，不信鴟鶚焚戶牖［33］。

錦囊還矢［34］會有時，神烈峰［35］頭獅子吼。

題解

1944年，美國總統羅斯福派華萊士來華了解情況，擬從中調和國共關系。作者有感于斯，慨然作此具有史詩性質的長歌。須加措意的是，柳亞子對“史”的描述并非再現性和說明性的，而是將兩種互不相容的情景統一在文本結構之中，形成尖銳的對立（如“朱門酒肉蒼生哭，將軍囊橐官兵瘦”“工農四野苦誅求，冠蓋盈庭分左右”等等），從而在揭示時代本質方面達到了高度的真實性與典型性；同時，由于詩人對史實的理性穿透與美學升華，使得整個文本成為一個主體意識強烈的藝術建構——作為創作主體的“我”，不是消極的反映歷史，也未因“直指時事”而使詩降低到歷史文獻的水平，而是積極地對歷史進行“詩意的裁判”; “我”的主體意識在觀照歷史的超越中得到充分的發揮，并橫貫于全詩的抒情旋律之中，從而使文本成為一種將歷史提升的東西。詩人的這種樂觀豪邁之氣顯然不是從“個人的瑣碎欲望中”而是從他“所處的潮流中得來”，這就大大地超越了文本的具體時空，而成為中華民族具有戰勝一切、征服一切的自信和力量的象征。

注釋

［1］厄運丁陽九：厄運，惡運。丁，正遭遇。陽九，古代以4617歲為一元，初入元的106年中有九個災難，稱為陽九。

［2］帝秦：見于《戰國策·趙策三》：秦圍趙都邯鄲，魏王使晉鄙領兵救趙，止于蕩陰（《史記·魏公子列傳》謂止于“鄴”）不進。又派客將軍辛（《史記》作新）垣衍潛入邯鄲，通過平原君趙勝勸說趙王尊秦為帝，平原君猶豫不決。正在邯鄲游歷的魯仲連聽到“魏將欲令趙尊秦為帝”的消息后，立即去見平原君，要求其為他引見辛垣衍。魯仲連開始不說話，他聽完辛垣衍幼稚的說辭，便舉鮑焦的事為例，駁斥辛垣衍對他的錯誤估計。接著，指出暴秦的實質是“棄禮義，上首功”“權使其士，瞄虜使其民”之國。并表明自己對強秦的態度，假使秦國一旦一吞并天下，“則連有赴東海而死耳，吾不忍為之民也！”最后說明他會見辛垣衍的目的是“欲以助趙也”。魯仲連還引齊威王率領天下諸侯朝見周天子的故事，說明帝秦的利害關系，并舉出商紂對待三公的暴行，證明秦王會與商紂相同，來對待投降他的諸侯。終于使辛垣衍“起再拜謝”，表示“吾請去，不敢復言帝秦”。“秦將聞之，為卻軍五十里。適會魏公子無忌奪晉鄙軍，以救趙擊秦，秦引軍而去。”后以此典比喻堅持正義，不向強權惡勢力屈服、投降。

［3］纖兒：猶小兒。含鄙視意。《晉書·陸納傳》:“時會稽王道子以少年專政，委任羣小，納望闕而嘆曰：‘好家居，纖兒欲撞壞之邪！'”

［4］鐘：集聚。靈秀：謂聰明俊美的人才。

［5］流芳遺臭：《晉書·桓溫傳》:“以雄武專朝，窺覦非望，曰：‘既不能流芳后世，不足復遺臭萬載耶？'”按：此借指蔣介石。

［6］江潭柳：《晉書·桓溫傳》:“溫自江陵北伐，行經金城，見少為瑯琊時所種柳皆已十圍，慨然曰：‘木猶如此，人何以堪！’攀枝執條，泫然流涕。”

［7］魏公：謂曹操。《三國志·武帝紀》:“天子使御史大夫郗慮持節策命公（曹操）為魏公。”差足耦：約略足以相比。按：此乃諷刺的說法。以“魏公”作為權奸的代稱。

［8］曠林：《左傳·昭元年》:“子產曰：‘昔高辛氏有二子，伯曰閼伯，季曰實沈，居于曠林，不相能也，日尋干戈，以相征討。'”龍戰：《易·坤》:“龍戰于野，其血玄黃。”按：指內戰。

［9］島賊：指日本侵略者。烽燧：即烽火。此謂戰事又起。

［10］半壁：半壁河山。炎興：三國蜀漢后主的年號。借指撤到四川重慶的蔣介石政府。鬩墻：內部相爭。指蔣介石一再掀起反共高潮。《詩·小雅·常棣》:“兄弟鬩于墻，外御其務。”箋：“務，侮也；兄弟雖內鬩，而外御侮也。”

［11］收京句：《舊唐書·郭子儀傳》:“九月從元帥廣平王率蕃漢之師十五萬進收長安。回紇遣葉護太子領四千騎助國討賊……回紇以奇兵出賊陣之后夾攻之，賊軍大潰……翌日，廣平王入京師，老幼百萬夾道歡叫。”作者借用此典，指蔣介石收京一心只想求得外國勢力的支持。

［12］誅求：責求、需索。《春秋繁露·王道》:“桀紂驕溢妄行，誅求無已，天下空虛。”

［13］冠蓋盈庭：謂官僚們塞滿了政府機關。

［14］柄國：掌管國家。歇后人：謂鄭綮。《新唐書·鄭綮傳》：初綮善詩，多詼諧，時號鄭五歇后體。及拜相，宗戚詣賀，綮搔首曰：“歇后鄭五作宰相，事可知矣。”按：此借指浮薄無能之人。

［15］釣璜句：據《史記·齊太公世家》:“正義：‘磻溪中有泉，謂之茲泉。泉水潭積，自成淵渚，即太公釣處。'”又《竹書紀年》注：“文王至于磻溪之水，呂尚釣于涯。王下趨拜曰：‘望公七年，乃今見光景于斯。’尚立變名曰：‘望釣得玉璜，其文要曰：姬受命，昌來提，撰爾洛鈐報在齊。'”按：此謂國民黨政府缺乏呂尚式的人才。

［16］言虛茂：枉費言詞。

［17］誹語句：《詩·小雅·大東》:“維南有箕，不可以簸揚。維北有斗，不可以挹酒漿。維南有箕，載翕其舌。維北有斗，西柄之揭。”按：此詩乃東人（被征服人民）對西人（西周人）的怨誹之詞。誹語，毀謗之語。

［18］作俑王敦：借指蔣介石。《孟子·梁惠王》:“始作俑者，其無后乎！”《晉書·王敦傳》:“敦謂羊鑒及子應曰：‘我亡后，應便即位，先立朝廷百官，然后乃營葬事。'”按：王敦無后。王應，本敦兄王含之子。

［19］吟萁豆：語出曹植《七步詩》:“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此處痛斥國民黨中央發動內戰、自相殘殺之罪行。

［20］朱門：語本杜甫《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21］囊橐：口袋。此處指“私囊”。

［22］天祿：漢代閣名，后代指道家藏書之所。按：此句意謂自己不愿一生困守在書齋。

［23］附會：謂參與。乘除：謂消長。

［24］天下：語本顧炎武名言“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匹夫：普通人。

［25］嫂溺句：《孟子·離婁》:“曰：‘嫂溺，則援之以手乎？’曰：‘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親，禮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權也。'”

［26］飛書馳檄：謂傳遞消息，布發命令。檄，政府公告。

［27］寧異：伾，謂王伾，唐順宗的寵臣，曾為王叔文力謀復官，后因此貶開州司馬。文，謂王叔文，唐順宗時任翰林學士，轉為尚書戶部侍郎，擬進行改革，奪取宦官兵權。失敗被貶為渝州司馬，后被殺。子厚，柳宗元字，柳為唐代著名文學家、哲學家。曾與劉禹錫等參加主張革新的王叔文集團，任禮部員外郎。失敗后貶為永州司馬。

［28］玉鏡珠囊：謂先祖開創的基業。《唐享太廟樂章》:“葉闡珠囊，基開玉鏡。”

［29］天圖地碣：天上星圖，地上碑碣。借指中華民族的精神文明。龔自珍《祭程大理（同文）于城西古寺而哭之》:“天圖地碣森寵岌。”

［30］秦庭：典出《左傳·定公四年》:“初伍員與申包胥友。其亡也，謂申包胥曰：‘我必得楚國。’申包胥曰：‘勉之，子能復也我必能興之。’及昭王在隨，申包胥如秦乞師，曰：‘吳為封豕、長蛇，以薦食上國虐始于楚。寡君失守社稷，越在草莽。使下臣告急曰……’秦伯使辭焉，曰寡人聞命矣。子姑就館，將圖而告。’對曰：‘寡君越在草莽，未獲所伏。下臣何敢即安？立，依于庭墻而哭，日夜不絕聲，勺飲不入口七日。秦哀公為之賦《無衣》，九頓首而坐。秦師乃出。”后借用此典極言救國之情綦切。

［31］橋陵：指橋山，位于陜西省中部縣西北，沮水穿山而過，因得名。山上有黃帝冢，名曰橋陵。《列仙傳》:“軒轅自擇亡日與群臣辭。還葬橋山。山崩，棺空，唯有劍舄在棺焉。”軒轅：《史記·五帝本紀》:“黃帝姓公孫，名軒轅。”

［32］蔥蔥郁郁：茂盛蓬勃的樣子。《后漢書·光武帝紀》:“氣佳哉！郁郁蔥蔥然。”

［33］鴟鶚：貓頭鷹。古以為不祥鳥。牖：窗戶。

［34］錦囊還矢：謂凱旋告捷。語本《新五代史·伶官傳序》:“世言晉王之將終也，以三矢賜莊宗而告之曰：‘梁，吾仇也；燕王吾所立，契丹與吾約為兄弟，而皆背晉以歸梁，吾遺恨也。與爾三矢，爾其無忘乃父之志！’莊宗受而藏之于廟。其后用兵，則遣從事以一少牢告廟，請其矢，盛以錦囊，負而前驅，及凱旋而納之。”

［35］神烈峰：指南京中山陵所在的紫金山。獅子吼：《傳燈錄》:“牟尼佛生兜率天，分手指天地作獅子吼聲。”按：此二句謂中國人民必將打敗日本法西斯，收復國土，到那一天，再到南京中山陵，向孫中山在天之靈致祭，也向著全世界發出勝利的歡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