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愁果有愁曲北齊歌[1]

【原文】

東有青龍西白虎[2]，中含福星包世度[3]。

玉壺渭水笑清潭，鑿天不到牽牛處[4]。

騏驎踏云天馬獰[5]，牛山撼碎珊瑚聲[6]。

秋娥點滴不成淚[7]，十二玉樓無故釘[8]。

推煙唾月拋千里[9]，十番紅桐一行死[10]。

白楊別屋鬼迷人[11]，空留暗記如蠶紙[12]。

日暮向風牽短絲[13]，血凝血散今誰是[14]？

【注釋】

[1]無愁果有愁曲北齊歌：《樂府詩集》卷七十五錄此詩，無“北齊歌”三字。據《隋書·樂志》，北齊后主（高緯）能自度曲，嘗采新聲為《無愁曲》，自彈琵琶而唱之。樂往哀來，竟以亡國。作者因有感于現實中君主的荒淫無憂，故作此詩以寓諷慨。所諷對象，可能是唐敬宗，當作于寶歷二年（公元826年）十二月敬宗被宦官所弒以后。

[2]青龍、白虎：《史記·天官書》：東宮蒼龍，西宮參為白虎。龍虎系想象中將星宿連綴而成的形象。這里喻指神策左、右二軍。

[3]福星：即歲星?！靶恰薄稑犯娂纷鳌盎省薄！稌x書·天文志》說歲星是人主之象，主福。這里喻指敬宗。包世度：包括世間法度。

[4]鑿天：所指即發軍于禁中穿池之類。按《通鑒》：寶歷二年正月，以諸軍丁夫二萬入內穿池修殿；八月，觀競渡于新池。牽牛：牽牛星?！度o黃圖》：“渭水貫都，以象天漢；橫橋南渡，以法牽牛?！?/p>

[5]騏驎：一作“麒麟”。

[6]牛山：暗示君主去國而死。《列子·力命》：“齊景公游于牛山，北臨其國城而流涕曰：美哉國乎！郁郁芊芊，若何滴滴去此國而死乎？”石崇曾以鐵如意擊碎王愷珊瑚樹。此句似暗寫敬宗被宦官所殺。

[7]秋娥：指后宮嬪妃。

[8]無故釘：即杜牧《阿房宮賦》“釘頭磷磷，多于在庾之粟?！敝^，言其大興土木，宮室侈麗。

[9]推煙唾月：程夢星曰：“謂崩后景明，譬如煙沉月墮”。

[10]十番紅桐一行死：史載敬宗死后，宦官劉克明等矯請上旨，以絳王悟權勾當軍國事。樞密使王守澄等以衛兵迎江王涵入宮，發神策軍進討，斬劉克明等，絳王亦為亂兵所殺。句或即指此次宮廷之變亂。

[11]白楊別屋：指墳墓。墳上多種白楊，故云。

[12]暗記：謂其事秘而不宣，唯間有暗記于稗史者。

[13]牽短絲：牽動短絲般的細草。

[14]血凝血散：謂血乍凝，旋即消散。指敬宗少年而夭。

【譯文】

左右神策軍護衛著宮廷、負責行征伐事，中間有君王敬宗包括世間法度。沉迷宴樂，玉壺裝著的清澈的渭水嘲笑在自然中流淌著的清潭；大興土木，鑿天幾遍還是到達不了銀河。麒麟駕著云，天馬露出獰惡的面目，它們在皇帝左右。當年齊景公在牛山留下亡國之嘆，石崇用鐵如意擊碎王珊瑚樹。如今，皇帝早夭，未曾冊后，后宮嬪妃哭悼無人，只有零星眼淚。十分之二華美的樓閣連以前的釘子都找不到，極盡奢靡?；实垴{崩之后，就如煙靄沉沉、月亮落下、鳳凰死在枯桐上。墓旁的白楊蕭瑟，鬼嘯迷惑眾人，只在稗官野史上留下如蠶紙一般的暗記。太陽快落山的時候，風牽動短絲般的細草，那血才凝聚又立馬消散的，到底是誰呢？

【賞析】

本詩借古諷今。借生活荒淫的北齊后主高緯這一“無愁天子”，諷慨唐敬宗耽于安逸，終致禍亂的史實。從反面說明修明政治的重要。

開篇神策二軍護衛左右，皇帝仁慈，一派安寧，此為“無愁”。然神策二軍被宦官集團把持，看似“無愁”中實則隱含著“果有愁”。帝王沉迷宴樂、不理朝政，人們怨聲載道。于帝王而言是“無愁”，但其實在歌舞升平中隱隱有大廈將傾之感，是為“有愁”。從“無愁”漸漸轉入“喜憂參半”到“有愁”。作者的筆法也更為深隱似鬼，壓抑的感覺油然而生。正如清人何焯所評，“此真鬼詩，大似長吉手筆”。

一個“獰”字，道盡所謂護衛者的猙獰面目，可謂“山雨欲來風滿樓”。用“牛山”典，暗示帝王去國而亡?！吧汉魉椤睂懕M惋惜，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盁o故釘”與“不成淚”形成對比，生前大修土木的浮華猶在，更顯其哀?；饰豢罩?，宦官王守涵擁立江王成功，劉克明和絳王等人“一行死”，驚心動魄、浮尸滿地。后四句極其寫敬宗陵墓的凄涼，“空”“暗”二字，總結敬宗最后的宿命，不告于世人，不容于史官?！把⒔裾l是”既是對敬宗一聲早夭的哀嘆，也是對后來為政者血淋淋的告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