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韻子瞻和子由觀韓斡馬，因論伯時畫天馬

【原文】

于闐花驄龍八尺，看云不受絡頭絲①。

西河驄作蒲萄錦，雙瞳夾鏡耳卓錐。

長楸落日試天步，知有四極無由馳。

電行山立氣深穩，可耐珠韉白玉羈②？

李侯一顧嘆絕足③，領略古法生新奇。

一日真龍入圖畫，在坰群雄望風雌。

曹霸弟子沙苑丞，喜作肥馬人笑之。

李侯論斡獨不爾，妙畫骨相遺毛皮。

翰林評書乃如此④，賤肥貴瘦渠未知。

況我平生賞神駿，僧中云是道林師。

【注釋】

①于闐（tián）：古西域佛教王國，唐代時屬安西都護府。驄（cōng）：青白色的馬。絡頭：韁繩。

②珠韉（jiān）：珠飾的馬鞍坐墊。

③絕足：良馬。

④評書：議論。

【譯文】

于闐的花驄龍馬，身高八尺，悠然自得地仰首看云，不愿受韁繩的羈束。

西河的驄馬身上的花斑像一幅蒲萄紋錦，兩眼如鏡，兩耳卓爾不群。

落日時分，在長楸道上，試試天馬的行步；即使知道四方有極遠的天邊，也無法自由自在地馳騁。

天馬奔馳如電，端立如山，氣勢深厚穩健，怎能忍受得了珍珠綴成的鞍韉、白玉鑲嵌的絡頭拘束呢？

李伯時一見就驚嘆地認出是良馬，他遵循傳統又推陳出新。

一旦把這些真龍馬寫入圖畫，對比之下，在郊野的雄馬群都望風而變作柔弱的雌馬了。

曹霸的學生韓斡，當過沙苑的丞，喜歡畫肥馬，有人因此嘲笑他。

李伯時議論韓斡時，就不同意這些批評意見，他認為畫出骨骼神韻才是最好的畫。

蘇翰林評論書法也像這樣，他不會隨便輕視肥重的，而只去重視瘦硬的。

何況我生平最欣賞神采奕奕的駿馬，正如著名的愛馬人，晉代和尚道林“愛其神駿”一樣。

【賞析】

羅大經的《鶴林玉露》記載了兩則很有啟發性的故事：唐太宗叫韓斡去觀看御府中所藏的畫馬圖卷。韓斡說：“不必觀也，陛下底馬萬匹，皆臣之師。”與其去臨摹千篇一律的宮廷御畫，倒不如到生活中接觸生鮮活潑的實物。正如有人贈給一位畫家的詩說：“未必古人皆可師，君師造化兮我自無閑辭！”這“師造化”，正是畫家作品生命力的源泉。還有一則說：曹輔為太仆卿，其廨舍中有許多御馬，李伯時每次過訪他時，必終日縱觀，竟顧不得跟主人談話。大凡在自己的專業上有所成就的人，往往會有這樣的迷狂狀態。王國維《人間詞話》謂：古今以來成就大事業大學問的人，都不免要經歷這樣一番境界：“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執著地追求，務期達到自己的目的，如韓斡和李伯時，都可算是我們的老師吧！

黃庭堅為李伯時寫了不少題畫詩，大都是精心之作。尤其是詠馬，在杜甫《丹青引》等名作之后，能別出機杼，也算是難得的。本詩前人評曰“瀟灑”“渾脫”，格韻俱高。韓斡：唐代大畫家，唐玄宗天寶初曾為內廷供奉，故宮舊藏有他的《神駿圖》一卷。李伯時：名公麟，安徽舒城人，曾任檢法御史，后辭官歸鄉。他是宋代的大畫家、詩人。故宮舊藏有他的《三馬圖》《五馬圖》等名作。